聊斋诗词中的淄西毕氏(续)

2019-09-04 10:06孙启新邵祺昌
蒲松龄研究 2019年2期
关键词:考证

孙启新 邵祺昌

摘要:依据《聊斋诗集》《聊斋词集》相关资料,对蒲松龄与淄西毕氏的重要交游、诗词倡和作了梳理。依据乾隆《淄川县志》《淄西毕氏世谱》有关资料,补充了毕际有、盛钜及世洎、世浣祖孙三代以及毕盛统、世持等人的部分资料,增加了毕盛钧、盛钥、盛钰兄弟三人的一些重要资料,考证出毕子荆、公漪、子光分别是毕盛膂、世漪、光祖。

关键词:聊斋诗集;聊斋词集;世谱;淄川县志;淄西毕氏;考证

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识码:A

此外,蒲松龄还代毕盛钰写诗赠答他人。卫既齐(字伯严,山西猗氏人)任山东布政使时,建筑历山书院,毕盛钰曾肄业于此。学习期间,毕盛钰的才华受到卫既齐的赏识,毕盛钰为了感谢卫氏栽培,请求蒲松龄为他代写七言律诗《送卫方伯,代振叔》,为卫方伯歌功颂德。蒲松龄还为毕盛钰代写《赠邹平张友人(王生),代毕振叔》,赞扬王生少年英俊,勉励他建功立业,为家乡争光。

蒲松龄与毕盛钰亦师亦友,二人在学业上相互切磋,在生活上相互关心。这种友情,比蒲松龄与毕世洎等八位正式弟子的感情还要深、还要厚。为此,蒲松龄在《答毕振叔》诗中发出这样的感慨:“感君送别情,潭水深千尺。”他们之间的友情确实是“深千尺”呀!

六、毕盛统

从目前现有的资料来看,西铺毕氏家族中与蒲松龄感情最深的还有一位,当属毕盛统,但二人诗词酬唱并不频繁,见之于《聊斋诗集》蒲松龄致毕盛统的诗只有2题5首。

毕盛统,字子帅,淄川毕氏十世,其祖父是明末南京户部主事毕自寅(毕自严六弟),父亲是毕际彦。《淄西毕氏世谱》记载:“盛统,字子帅,邑庠增生。配王氏。五子:世洵(无子)、世泳、世洽、世溱(无子)、世沆(无子)。” [2]35

蒲松龄写给毕盛统的3首七言绝句《留别毕子帅》,在路本《聊斋诗集》中系于康熙十九年(1680),是蒲松龄到西铺设馆的第二年。赵蔚芝先生在注释中写道:“毕子帅,名盛统,字子帅,是毕际有叔弟毕际彦的长子,增生。蒲氏到毕家坐馆前,即与之有深交。” [4]159《留别毕子帅》诗其一云:“咫尺相从已二年,常常送我到桥边。今朝又复来相送,才到桥头一黯然。” [4]159诗写得浅显易懂,大意是说:二人住得很近,交往已经两年。每次分别,毕盛统常常送别蒲松龄到桥头。今天毕盛统又送别橋头,想到即将分别,蒲松龄心情低落。诗中的“咫尺相从”,是说二人相隔很近。毕盛统住在万家庄,在西铺的北边,这里也是毕氏家族的聚居地。诗中的“桥”,是万家庄与西铺之间万安溪(村人称小沟子)上的一座小桥。白泥河发源于白云山南麓,经万家庄东南流汇入范阳河,万安溪绕万家庄西、南,向东与白泥汇流。诗其二云:“相违五日便相思,每到相逢未忍离。遥忆他年君念我,南来独到小桥时。” [4]159大意是说:只相隔了五天,就彼此思念;每次相见时不忍离别。遥想当年毕盛统思念蒲松龄时,从北边独自一人来到桥头。诗其三云:“君昔送我在桥北,我昔送君在桥南。桥上依然南北路,千条杨柳尽参参。” [4]159大意是说,当年蒲松龄去万家庄看望毕盛统,毕氏一直把蒲氏送到桥北;毕盛统去西铺看望蒲松龄,蒲氏一直把毕氏送到桥南。现在这座桥依然连接南庄和北庄(毕氏族人习惯把西铺称作南庄,把万家庄称作北庄),万安溪两岸柳条下垂,随风摇摆。诗中蒲松龄借用唐人折柳送别的典故,用杨柳轻扬来表达两人的依依惜别之情。

《蒲松龄年谱》记载:“康熙四十一年壬午(1702),先生六十三岁。三月,病初愈,首途赴济南。” [12]49这年三月,蒲松龄生病,十七日毕盛统前往西铺看望他,两人一直谈到日薄西山还不忍离别。临分手时毕盛统告诉蒲松龄,到五月四日二人就能再次见面,那时继续高谈阔论。可就在当月的二十九日毕盛统就离开了人世,而五月四日正是他下葬的日子。毕盛统去世后,蒲松龄万分悲痛,连写2首五言律诗怀念这位挚友,诗题《久不晤子帅。三月十七日相过,流连日暮,分手曰:别矣,五月四日可再晤耳。至念九日,讣音忽至;而窀穸之期,适是所订再晤之辰。悲哉,奇矣》。诗题中的“窀穸”是墓穴的意思,“窀穸之期”指殡葬之期。诗其一云:“胸中无宿物,胜志老尤坚。夙订金兰好,论交四十年。久要成语谶,一别判人天。谁意齿差少,先余已着鞭。” [4]328大意是,蒲松龄与毕盛统康熙初年相识,友情已有四十余年。旧日要约成为谶语,现在已然生死分别。有谁想到,年轻的先于年老的离世。诗中“金兰”,指牢固而融洽的友情,形容友情深厚、相交契合。语本《易经·系辞》:“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诗中“论交四十年”,当指二人的友情始于蒲松龄、毕盛统进学之后。他们同为县学生员,每年都有见面机会,特别是蒲松龄到西铺坐馆之后,两人见面的次数就更多了,友情也更加淳厚。赵蔚芝先生所言蒲松龄“与之有深交”,其言甚当。诗其二云:“半月未捐宾,已来别故人。壮心宁觉老,伟抱耻言贫。岂意要欢日,即为执绋辰。如期走相送,临穴一沾巾。” [4]328大意是,半月之前毕盛统已来西铺,与好友蒲松龄告别。谁知道两人约定的欢聚日,竟是下葬时。蒲松龄如期到达毕家,毕盛统已然驾鹤西去,无缘再晤,只能在毕氏墓地洒泪祭奠。

蒲松龄在这两首诗中,既为毕盛统先逝感到悲恸,又为毕盛统别语成谶感到惊奇。蒲松龄的诗从“悲哉”“奇矣”这两个方面,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对好友毕盛统的哀悼之情、怀念之意,感人肺腑,催人泪下。

七、毕世持

毕世持,字公权,淄川毕氏十一世。毕世持曾祖父是明末都察院佥都御史、辽东巡抚毕自肃(毕自严八弟),祖父毕际竑,父亲毕盛育。王士禛在《文学毕君子万解元公权家传》中说毕世持“丁卯正月,君父殁,哀毁卧病。稍间,至夏六月,疾复作,下血数升,竟卒。……卒年三十九”。[13]1602-1603赵执信在《怀旧集》中说毕世持:“由是愤郁遂卒,年不满四十。” [14]1757据此推算,毕世持生于顺治六年(1649)。毕世持九岁时就会写文章,人称“神童”;十一岁时参加童子试就考中秀才,有神童之誉;康熙十七年(1678)应山东乡试,高中解元;康熙二十六年六月因病去世。

乾隆《淄川县志·人物志·续文学》记载:“毕世持,字公权。幼号圣童,九岁属文,抉关洛之奥,塾师避席。十一岁就童子试,压其侪偶。厥后试,辄冠军。君身长玉立,眉目如画。读书不事章句,水边林下,行吟萧散;意有所会,欣然神释;云情霞思,迥绝町畦。康熙戊午,以第一人领山东解額。其文传颂海内,不胫而驰。自齐鲁、吴越、秦晋、闽楚、岭峤之士,翕然宗之,所至聚观如市。四十年来,文章之盛,倾动四方如君者,未之有也。君好交游,笃气谊,日与四方名士缟纻赠答。公车入京师,公卿竞倒屣延之,恐不得以当君,君殊不屑也。而且器度弘远,汪汪如千顷波。至于晰义利、临事会,如斩乱丝,盘错无以难也。毕氏聚族长白之阳,至君十一世,里中徭役,门长率分任之。君佐乃祖讷庵公综理曲折,族姓皆服其公。再从叔文学某卒,其子贫不能延师,君私廪其费,数年无倦色。同年某,在京师困逆旅不能归,君倾囊,资其仆马,而身自称贷以还。事大父母,纯孝无间言。母病不知人,君跪榻下,十余昼夜不归寝。亲戚族属遇之,皆有恩纪。砥砺名行,以敦伦善俗为己任。乡先生称之曰:‘毕君真孝廉矣!卒年三十有九。新城王世祯撰。” [1]676-677

《淄西毕氏世谱》记载:“世持,字公权,康熙戊午山东解元。配翟氏,四子:海玥、海瑔、海珖、海瑄。”其小传云:“新城王司寇阮亭为之传,其略曰:君长身玉立,望之若神仙中人。读书不事章句,意有所会,迥绝町畦。康熙戊午,以第一人领山东解额,其文传颂海内,翕然宗之。四十年来文章之盛,倾动四方如君者,未之有也。事大父母,纯孝无间言,亲友族属遇之,皆有恩纪。砥砺名行,以敦伦善俗为己任。乡先生皆称之曰:‘若毕君者,真孝廉矣!自己未至乙丑,三偕计吏,连蹇不第,而同学故人多得隽去。君幽忧侘傺,丁卯病卒,年才三十有九。长辔未聘,芳兰早凋,未见其止,悲夫!高司寇念东先生亦有传,另镌专本。” [2]57

蒲松龄在到西铺毕家坐馆之前,作为秀才,肯定与毕世持一同参加过岁考、科考,至少共同参加过康熙十七年的乡试,毕世持又“其文传颂海内”,二人自然相识。蒲松龄进入毕家后,由于毕世持已中举,忙于进京参加会试,社交活动颇多,居家时间较少,两人交往不会很多。但是,蒲松龄对其文才十分钦佩,对其怀才不遇深表同情。康熙十七年,毕世持在山东乡试中考中解元,社会影响极大。就连自视甚高的赵执信也说:“淄川毕世持公权,少有俊才。康熙戊午乡书,山左之文冠天下,公权为举首,余次之,齐名相善。后三上春宫不见取。其文清深幽异,俗流浅识莫能窥也。” [14]1757但就是这样一个才俊之士,连续三次参加会试都“铩羽东归”,而其他人先后成进士,有的人如赵执信进入翰林院。在此种情况下,毕世持抑郁寡欢,以至于得病。王士禛说他:“君咄咄不乐,往往书空独语,幽忧侘傺,不可告人。而君自此病矣。” [13]1602赵执信也说:“由是愤郁遂卒。”同样屡试不中的蒲松龄对毕世持的坎坷遭遇感同身受,在毕世持去世后,专门写了8首七言律诗表达自己的哀悼之情。诗其一云:“才人声望压何刘,遽去修文白玉楼。文字论交如一日,溪山回首竟千秋。魂能填海终遗恨,土到成花亦含愁。未至东皋先涕泪,于今不敢过西州。” [4]203诗中蒲松龄以李贺比毕世持,说毕世持的“才人声望”压倒同时代的知名文士。毕世持短命而亡,是上天看中他的才华,让他前去写作文章。诗其二云:“谪仙已自压尘寰,江上骑鲸去不还。眼看邱原埋白骨,人余魂魄恋青山。风流顿逐寒灰尽,名寿由来造物悭。他日应闻湖海客,相逢犹在五城间。” [4]203诗中以李白比毕世持,说才华出众的毕世持辞别人世,人世间不会再有如此风流人物。怨恨上天对毕氏吝啬,盛名与高寿不肯同时给予他。诗其五云:“生将玉树委荆榛,海内谁能步后尘?百绪俱劳肩重荷,小成宁足结终身?死原宇宙难堪事,君自国家可惜人。薤露一歌山色黯,燕齐名士尽沾巾。” [4]203诗中说,毕世持乡试中解元只是“小成”,才堪大用,海内名士都为毕氏尚未大展才华便遽然离世而悲伤落泪。诗其八云:“仙人跨鹤白云乡,剑履虽遥姓字芳。沦落只应悲老大,穷通元不系存亡。枯蓬密掩麒麟冢,湿土长埋翰墨香。君已成名我尚贱,未知生死更谁强!” [4]203诗中说,毕世持虽然没能官居高位,却羽化成仙,在世间留得芳名,为人钦慕。活着的蒲松龄沦落社会底层,离世的毕世持声名显赫,作者感叹自己反倒不如去世的毕世持。

毕世持不常作诗,偶尔作一首,就放到书箱,秘不示人,因此世人很少见到他的诗篇。毕世持去世后,可能受其儿子的嘱托,蒲松龄为他校对诗稿,汇集成册,定名《困佣家草》,收其诗作30题34首,同时为《困佣家草》作跋。[15]117-118跋云:“公权天分绝人,而其生平多病善思。每忆亡书,或字句不得,辄辗转终夜达旦,困顿至不可起。同人论其为文如独茧抽丝,亦可以想见其为人矣。生平口不言诗,偶一作,亦稿而投之箱簏,不甚示人,故人亦罕见之。今人琴去矣!搜得其吉光片羽,读之锵然,悲凉尖颖,直将前无古人也者。使假之数年,逸以翰苑,王、李之帜何足拔,钟、谭之坛何足登哉!才人之生,适值般阳文劫,宁非天耶!诗中喜用愁恨鬼死,亦长爪不年之谶也。呜呼!” [8]1116-1117蒲松龄评价毕世持天分绝人,多病善思。文思如同蚕茧抽丝,连绵不断,诗词气势汹涌澎湃,不可阻挡。其诗读来铿锵有力,悲壮凄凉,新颖奇特,真正是前无古人的好诗。毕世持的《困佣家草》从未刊刻,故流传不广。乾隆《淄川县志·艺文志·重续诗》收录他的七绝《清明日独上长白有怀》诗云:“清明无伴却登高,惭愧东风到杏桃。我爱此山欲埋骨,不知何日取为陶。” [1]896诗中“我爱此山欲埋骨”句,可印证蒲松龄跋语 “诗中喜用愁恨鬼死,亦长爪不年之谶也”。“长爪不年”指唐朝诗人李贺夭亡之事。

此外,毕世持还是《马介甫》的作者之一。蒲松龄在小说结尾处写道:“此事余不知其究竟,后数行,乃毕公权撰成之。” [6]1152表明这篇小说是蒲松龄与毕世持共同写作的。毕赵两家联姻,赵执信的次子赵戆娶毕世持的小女为妻,蒲松龄代主持家务的毕海瑔写了一封婚书,名《代毕器先复颜山太史赵伸符启》,文中追叙了毕世持生前与赵执信的友谊。

天妒英才,自古才子命薄。毕世持“三上春官不见取”,精神受到极大刺激,王士禛在《文学毕君子万解元公权家传》中说毕世持“咄咄不乐,往往书空独语,幽忧侘傺,不可告人”,看来是因为没有中进士,受到强烈刺激,精神有些失常。赵执信说毕世持愤郁而死,可与王氏所说相参证。不仅如此,毕世持去世前,康熙二十五年除夕其长子毕海玥病死,二十六年三月其父毕盛育以哭孙而猝死,而在毕世持去世半个月后,其祖父毕际竑也因经受不住这场巨变身亡,半年之内四代人相继去世,实在是人间罕见惨祸。这应该就是蒲松龄发出“名寿由来造物悭”感慨的原因吧!

八、毕世洎、毕世浣

毕世洎,字公远,淄川毕氏十一世,毕盛钜的长子。《淄西毕氏世谱》记载:“世

洎,字公远,邑庠生,雍正甲辰首贡。配王氏,三子:海枢、海机、海梁(出嗣)。” [2]53查遍《淄川县志》,没有毕世洎出贡的记载。

毕世浣,字公衣,淄川毕氏十一世,毕盛钜的四子。乾隆《淄川县志·选举志·续例贡》记载:“毕世浣,附监。” [1]588《淄西毕氏世谱》记载:“世浣,字公衣,附监生。配张氏,二子:海桐、海禝。” [2]53

蒲松龄在毕家坐馆,主要教授畢世洎兄弟八人,当然还有其他弟子。这30年间,主要是同这八个弟子打交道,先后为他们开蒙,教读“四书”“五经”,学作八股文和律诗,科试之年还要陪同去济南应试,以便博得一第,有个好前程。遗憾的是,这八个弟子也都像蒲松龄一样,未能顺利通过乡试这一关,最佳者也只是拔贡入监,或选州同知官衔,其他人最高功名只是秀才。个中原因估计是,这些富家子弟从小生活优裕,养成娇惰习性,既受不得读书作文之苦,又不能术有专攻,以致最终没有大的作为。[5]161-162

蒲松龄为其八个弟子专门写作的诗词很少。查阅《蒲松龄全集·聊斋诗集》,涉及毕世洎的有4首七言律诗《又代门人毕世洎》,系于康熙三十四年(1695),诗题中的“毕世洎”误作“毕世泊”。[8]1765查阅《聊斋诗集笺注》,涉及毕世洎的2首七言律诗《又代门人毕世洎》(“乌衣年少”“翩翩公子”),张本编入康熙三十四年(1695),排在《贺沈惠庵》《又代箬儿作》之后,题为《又七律四首》,此2首诗为其中的第一、四首。《又七律四首》中的第二、三首(“珂里白眉”“许史金貂”),加另外一首,路本题为《奉赠沈惠庵》,编入康熙三十六年。[4]270从张本编排及此诗内容看,这2首诗是蒲松龄代替毕世洎写给沈惠庵的贺诗,祝贺沈氏进学。此外,还有2首七言绝句《门人毕子与沈惠庵昆仲泛舟大明湖,聚雨沾衣,践泞而归,戏成二绝》。这两首诗,张本也编入康熙三十六年。赵蔚芝先生对“毕子”注释:“毕子,毕盛钜八子皆从蒲氏学,最长者为世洎。路本误为‘世泊。蒲氏有《又代门人毕世洎》诗,为贺沈惠庵中秀才而作。此处毕子疑即毕世洎。” [4]578诗其一云:“斗酒初斟锦缆开,翻盆急雨北风催。归来情状知何似?燕子冲帘铩羽来。” [4]577-578此诗调侃毕世洎、沈惠庵等人游湖不成、冒雨归来的狼狈样子。诗其二云:“登舟一望远模糊,绝似南宫泼墨图。仓卒尽随风雨散,于今遗恨满西湖。” [4]578此诗惋惜毕世洎、沈惠庵等人未能欣赏到大明湖骤雨急晴的美好景色。

涉及到毕世浣的有6首五言绝句,题为《伤门人浣》。康熙四十三年,毕世浣病逝,蒲松龄十分悲痛,连作6首哀诗,祭奠这位夭亡弟子。诗其一云:“怪尔常晏起,朝犹课尔程。如何尔时别,遂已诀今生。” [4]390诗其二云:“数载同衡宇,科头聚晓晖。书声犹在耳,慧质竟安归?” [4]390诗其三云:“交久情难已,年衰感易生。涕含犹未堕,五内已摧崩。” [4]390诗其四云:“疑尔无长寿,幸余年已残。谁知埋玉树,犹及眼中看。” [4]390诗其五云:“白发哭年少,生人乐趣无。方期君葬我,兰蕙竟先枯。” [4]390诗其六云:“文写初成册,丹黄尚未施。忽然一开卷,沉痛切心脾。” [4]390这6首诗语言质朴无华、感情沉痛感人。蒲松龄在诗中把毕世浣比作“玉树”“兰蕙”,对其寄予厚望,不料白发人送黑发人,感觉人生了无乐趣,不禁悲从心起,五内崩裂。蒲松龄在诗中通过回忆毕世浣体弱多病、早睡晚起,暗示作者一直担忧毕世浣的健康;通过回忆检查早课、批改作业,抒发作者与其弟子亲如父子的师生感情。

九、毕盛膂

毕盛膂,字子经,淄川毕氏十世,其祖父毕自肃,父亲毕际竩。乾隆《淄川县志·选举志·例贡》有其小传:“毕盛膂,际竩子,附监。考定州同知,乡饮大宾。” [1]585《淄西毕氏世谱》记载:“毕盛膂,字子经。附监生,候选州同知,乡饮大宾。配王氏、刘氏,立侄之子海椽为嗣孙。” [2]36

3首七言绝句《伤毕子荆自经》在《聊斋诗集笺注》中系于康熙五十年(1711),此时蒲松龄已经离开西铺近2年。赵蔚芝先生为此诗笺注:“这3首七言绝句,为哀伤毕子荆自杀而作。毕子荆自杀原因由于破产,破产原因似乎由于涉讼败诉,为官所乘。”毕子荆,作者在西铺友人,生平未详。[4]462查阅《淄西毕氏世谱》,毕盛膂无子,立侄之子海椽为嗣孙。据此推断,毕盛膂破产自杀,可能与立嗣有关;当然也有可能是其他原因,如家务矛盾、与他人财产纠纷等。经官审理,被贪暴官吏乘机勒索,以致破产,毕盛膂不堪凌辱,上吊而亡。《伤毕子荆自经》诗题中的“子荆”似为“子经”,应为蒲松龄笔误。

诗其一云:“产破如何命亦拚?罪因怀璧畏严官。鱼弘三月人民尽,背即着床瞑亦难。” [4]462诗中的“鱼弘”是南朝时梁国官员,历任南谯、盱眙、竟陵太守。他追求穷奢极欲的生活,祸害一方,致使民不聊生。《梁书·夏侯亶传》记载:鱼弘“常语人曰:‘我为郡,所谓四尽:水田鱼鳖尽,山中獐鹿尽,田中米谷尽,村里民庶尽。”这首诗的大意是,毕盛膂广有财富被贪暴官吏算计,就算家产败光也不能舍弃性命。青黄不接之时遇到“四尽”贪官,无论是谁都会死不瞑目。诗其二云:“雾暗荒城白日昏,九原何处吊冤魂?鬼雄若复能为厉,披发还应坏寝门。” [4]462诗后两句大意,设想毕盛膂冤魂化为厉鬼,前往贪官府衙复仇。诗其三云:“满城巾帼鬼无灵,雪涕含冤枉自经。恨血千年空化碧,不如腐草尚为萤。” [4]462诗中“恨血化碧”其典出自“苌弘化碧”,《搜神记》载:“周灵王时,苌弘见杀,蜀人因藏其血,三年,乃化而为碧。”诗后两句大意,蒲松龄感叹毕氏与其愤而自杀,不如赧颜苟活,以图后报。蒲松龄的这3首诗,通过描述毕盛膂生前的不幸遭遇,对命运悲苦的逝者深表同情,对残暴不仁的官吏大加鞭挞。

十、毕世漪

毕世漪,字公涟,淄川毕氏十一世。其祖父毕际泰系毕自严仲兄毕自耘的次子,父亲毕盛岫。乾隆《淄川县志·选举志·续例贡》记载:“毕世漪。” [1]589《淄西毕氏世谱》记载:“毕世漪,字公涟。监生,候选州同知。配王氏,二子:海超、海荣。” [2]52

《虫后仅余荞菽,而久旱又将枯矣。时雨忽零,奈数里外未之沾及。闻毕公漪对客雪涕,感而作此》,诗题中的“毕公漪”应为毕世漪。古人尊称有身份的士绅时,在其姓氏后加“公”,为避免与同姓他人相混,再缀以其名。毕世漪,尊称毕公,再缀以其名“漪”(“世”是行辈字派),尊称毕公漪。这种尊称方式,现在已经不再流行,但在古时却很时行。如乾隆《淄川县志·建置志·城池》记载:“后(康熙)二十一年大雨,又复崩损城墙三十余丈。阖邑公议,募化捐修,兴役于知县汪公龙,竣事于知县张公嵋。” [1]347文中的“汪公龙”指汪如龙,“张公嵋”指张嵋。

这2首五言绝句在《聊斋诗集笺注》中系于康熙四十三年。《蒲松龄年谱》记载:“康熙四十三年甲申(1704),先生六十五岁。是年,淄川谷贵民饥。六月初八得雨,苗茂盛;七月虸蚄生,遍地如蚁,继之以蝗,岁歉。先生有《康熙四十三年纪实前篇》《秋灾纪略后篇》与《上布政司救荒急赈书》。五月归自郡,见流民载道,问之,皆淄人也。乃赋古体诗一首纪之。……有《祭蜚虫文》,未著撰年月,亦疑系是年所作。” [12]51在《聊斋诗集笺注》中,此诗前有《纪灾》,在记叙旱灾同时,特别反映虫灾的严重程度;再有《微雨》,感叹小雨既微且晚,不仅无济于秋禾,连豆类也难挽救;紧接其后,就是这篇诗文。

诗其一云:“莫将涕向人,惟我可与共。当期入深山,相持为一恸。” [4]372大意是,面对天灾,毕世漪在众人面前痛哭流涕,蒲松龄为此感同身受,但他认为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在无人之处放声恸哭。诗其二云:“不敢问青天,何从咎时数?只恨有田庐,不在雨乡住。” [4]372大意是,天灾人祸,上天注定。上天既然不敢问,时数从何怨起?只能自认运背,因为田地不在多雨之乡。这两首诗,第一首对毕世漪道出同病相怜之言语,第二首怨恨自家田地不在雨乡,这都是蒲松龄面对天灾无可奈何而抒发的悲愤之声。

十一、毕光祖

康熙四十七年(1708)初冬,蒲松龄写成七言古诗《毕子光小阁落成索题,戏为长歌》,赵蔚芝先生注释:“毕子光,作者在西铺友人,生平未详。”“少白,毕子光的号。”“山南隈,山指长白山,在西铺之北”“北村路,西铺村北的路。” [4]438此外,《聊斋文集》还收录蒲松龄撰写的《代毕子光复高司寇念东先生启》。

蒲松龄在毕家坐馆30多年,交结的朋友多为毕氏家族“际、盛、世”字辈中有功名的人,如毕际有、毕盛钰、毕世持等人,查遍《淄西毕氏世谱》,没有“毕子光,号少白”这个人,但有毕光祖的资料。《淄西毕氏世谱》记载:“光祖,字重光,配韩氏,二子:藩、荩。” [2]27世谱中的毕光祖,既非官宦又无功名,蒲松龄为其小阁落成题诗,还代他为高珩写复信,看来关系非同寻常。

毕光祖祖父名威,淄西毕氏八世。《淄西毕氏世谱》记载:“威,号东庵,礼部冠带儒士,享年七十三岁。配潘氏,二子:元亨、元泰(出嗣)。”其小传云:“公敦伦慕义,闇合古道,常不言而躬行。事两尊人各享耄寿,尽志尽礼。兄东楼公老而无嗣,且善病,公命次子嗣之,嘘奥备至。孀嫂同爨,孤女妆奁悉出。其腆性倜傥,好施予。宗族亲戚,往往称贷弗偿,公不问也。里甲践更之役,先期区画(划),经费务居其先,宗人赖焉。他如岁饥施粥施棺,树德更多。堂弟少保公为立传。” [2]10毕光祖父亲名元泰,淄西毕氏九世,《淄西毕氏世谱》记载:“元泰,字际明,援例授鸿胪寺序班。配胡氏、赵氏,二子:万寀(早卒)、光祖。” [2]17毕元泰是毕威次子,过继给伯父毕翠。毕光祖是元泰的次子,淄西毕氏十世,是蒲松龄少东家毕盛钜的族兄弟。尽管毕光祖无官无名,但其祖父毕威、父亲毕元泰毕竟都是基层官吏,也算是官宦之后,社会地位不低,这是其一;其二,蒲松龄《代毕子光复高司寇念东先生启》中有“矧令器昂霄不远,雅堪委雁币于齐姜;若小女操杼未工,敢云奉衣裳于公子” [8]1270之句,据此可知,毕光祖和高珩是儿女亲家。《淄川高氏家谱》记载,高珩长子之驱“配毕氏”,其毕氏即毕光祖的女儿,因此蒲松龄与其交往,应该还有高珩的因素。其三,从毕光祖建成阁楼这件大事来看,毕家广有财产、生活富裕,在当地有很强大的经济实力。综上所述,蒲松龄这2篇诗文中的“毕子光”,当为蒲松龄对毕光祖的尊称,如同尊称毕世漪为毕公漪。此类例子还有康熙四十三年蒲松龄写就的七言绝句《邱子行素师弟邀游东流水》, [4]诗题中的“邱子行素”,指作者的好友邱希潛(字行素)。

《毕子光小阁落成索题,戏为长歌》云:“少白主人营高斋,卜筑正当山南隈。夏初我至方庀材,鞭石凿木飞尘埃。屐齿久疏北村路,蓓蕾欲绽九英梅。晚荞初荐新酿熟,邀我餐饭倾尊罍。突兀眼前境界异,屋颠架舍仍高台。喜扶危梯上益上,凭轩弥望心颜开。绿云竹树生足下,俯视夏屋皆陪儓。多君构造如海市,倏忽散聚纷疑猜。僬侥旋横身九亩,赤颔幻变为髤髫。北眺苍茫天欲尽,旷杳尤足壑襟怀。惜值冰霜正酸苦,安能久坐当风霾?最宜中秋对凉月,尤宜重阳插菊浇新醅。明年九日作鸡黍,我约叔夜携琴来。” [4]437-438此诗描写毕氏小阁所处位置及其建筑过程,叙述作者登上小阁的所见所感,最后与主人约定来年再次登阁。尽管赵蔚芝先生对于此诗注释作了大量工作,但因为对西铺村周边环境不熟悉,此诗仍有几处注释值得商榷。其一,毕子光是作者“西铺友人,生平不详”。其实毕光祖是万家庄毕氏族人,不在西铺居住。唯其如此,蒲松龄“夏初”前往万家庄拜会毕光祖,见其准备建筑材料,初冬时节(惜值冰霜正酸苦)受邀参观“小阁”,几月不见,阁楼已然建成,于是才惊呼“突兀眼前境界异,屋颠架舍仍高台”。其二,“少白”是毕子光的号。因诗中有“少白主人营高斋”之句,赵先生误以为“少白”即毕子光的号,而在《淄西毕氏世谱》中又查不到“毕子光,号少白”这个人,只得说毕子光生平不详。其实不然,此“少白”是万家庄西北的一座山,属于长白山系,当地人呼之茶叶山或叉拉山(谐音)。因为长白山为泰山副岳,茶叶山又为长白山系的一座小山,故名少白山,也就是小长白山的意思。毕光祖的阁楼坐落在少白山南麓,故蒲松龄称呼毕光祖为“少白主人”。其三,“北村路”是西铺村北的路。淄西毕氏先在西铺村发迹,后来购买万家庄万安的府第并迁居于此,再后来又到冲山北麓冶头村东另辟它业,即现在的西阿村,因此毕氏族人习惯如此称呼这三处村庄:西铺在南即为南庄,万家在北即为北庄,西阿在东即为东庄。诗中的“北村路”具体指西铺村通往北村(万家庄)的道路,而不是泛指西铺村北的道路。康熙四十七年,蒲松龄六十九岁,行动不太方便,平时较少去北村,所以才有“屐齿久疏北村路”的感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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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陈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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