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伟(上海戏剧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戏剧艺术》副主编):
这次来参加第十二届中国艺术节的演出剧目、豫剧现代戏《重渡沟》真可谓阵容强大:主演贾文龙,编剧何中兴、姚金成,导演张平,舞台美术章抗美,灯光设计周正平,作曲汤其河……均是一时之选。演出单位是以现代戏著称的河南豫剧院三团,曾经出品过《朝阳沟》《村官李天成》《焦裕禄》等著名的现代戏作品。这个戏还是根据洛阳市栾川县潭头镇副镇长马海明的真实事迹创作而成。所以我们观众的期望值也是很高的。
看了戏之后,我感到《重渡沟》在当前形势下应该是最好的戏了。这个戏取得的成绩很突出。首先是贡献了一个有个性特色的新时代基层干部的典型形象。剧中的男主角马海明,不仅有共产党干部的一般特征——为了人民的利益勇于牺牲、敢于奋斗、无私奉献的精神;又有鲜明的个人特色——天性乐观,能说会道,当过文化站站长,会说快板,爱玩摄影,富有宣传鼓动性,外号“马大煽”;还有明显的时代特征——有知识有眼光,在大多数群众还没有旅游意识的时候,发现了重渡沟的旅游价值,别开生面地带领群众走上了以旅游开发脱贫致富的道路;他是生活在市场经济环境中的基层干部,面临着资本的诱惑与包围,面临着利用市场资源融资开发的挑战。这样的三个特点集于一身,在今天的舞台上如此鲜活地呈现出来,似乎还没有过。其次,这个戏大胆地触及了现实社会的深层矛盾,达到了同类题材戏的少有的深度。如果说党员干部的先进观念和优良作风和部分群众的滞后观念与落后表现之间的矛盾往往是英模题材戏的常见内容的话,那么,优秀的基层干部的正确发展思路、合理的施政选择和曾经关心、提携自己的上级领导的错误决策之间的矛盾及其背后暴露的社会问题、体制难题则罕有触及。剧中的张县长就是马海明的顶头上司,他虽未出场,但仿佛就活在我们身边,是一个复杂而现实的存在,他给马海明的人生追求造成了巨大的困局,让他的理想与信念遇到了重大挑战,也因此构成了这个戏的高潮所在。这个矛盾的设置与剧作家姚金成的创作勇气与思想深度是分不开的,很容易让我们想起他在豫剧《焦裕禄》中对焦裕禄形象的发人深思的开掘与前所未有的推进。其三,综合呈现的水平相当高。一个基层干部不计名利带领群众脱貧致富,而且扶贫的思路是搞旅游开发,变绿水青山为金山银山。这个主题正是新时代改革发展的指导思想在基层的演绎。舞台美术运用多媒体二道幕做成的立体效果,美轮美奂,逼真感人。情节的逐步展开 ,矛盾的逐步深化,也相当程度地揭示了中国社会存在的一些问题。主演的激情演出,搓步吊毛大段抒情,还有快板绝活,使得整场演出异彩纷呈,分外过瘾。
当然问题也不是没有,比如说矛盾的解决还是有点简单化、概念化,都是外力干预的结果、道德感化的结果,而不是矛盾发展的结果、人性斗争的结果。前两起矛盾发生在村里,一个德高望重、颇明大义的老太太出来解了围。另外的两个矛盾,一个是自己放弃升迁,靠道德觉悟的力量来解决;后一个靠更高一级的权力来解决了。再如情节也有模式化的地方,都是一个一个困难克服了,最后成功实现目标,让人想起《村官李天成》等英模戏。但这些局限与问题在当前的政策语境下恐怕是难以避免的,一定程度上也还是客观现实的反映。
黄静枫 (上海戏剧学院中国戏剧高等研究院师资博士后):
《重渡沟》在创作中还是陷入到“清官戏”的模式中,马海明所遭遇的困境基本不是来自内心的挣扎,仅有的一场是否离开重渡沟当人事局副局长的戏中,他也迅速做出为穷苦人谋幸福的决定。换言之,他是个一上场就被定位成为民请命、舍小家为大家的领导干部。因此,整部戏中的矛盾集中在他和不能理解的村民、谋求政绩的上级领导和尽可能牟取利益的企业间。他女儿在村头月下为他抱不平的戏,更是强化了马海明的坚守与牺牲。作为一个孤胆村官,他所表现出的英雄气概当然会令人感动,但作为一出“扶贫戏”难免滑入了俗套。
这些矛盾的设置,有些并不合理,留下人为制造的痕迹。比如马海明与村民的矛盾。每次都是由一位老奶奶化解。作为一名救场人员,她以良知和正义开导村民,化险为夷。可是,在一群村民中只有一个识大体的老奶奶,本质上是对干群关系的误读。淳朴善良的老奶奶虽然打走了滋事者,但也让我们看到了村民的愚昧和自私。或许有人说,正因为这样马海明才要留下来,拯救他们于落后中。在当下的生活中,还要以一种启蒙的姿态去建构关系,只会沦入简单的说教。换句话说,老奶奶不仅不能真正地融洽村民与马海明的关系,反而把群众向着对立面推得更远。事实上,某个配角的存在是能够成为群体的代表发挥作用的。这需要剧作家的编排。京剧《杨门女将》中的采药老人,他也是一个人,但是他是作为百姓的代表正衬出杨家将的为国为民。一个山中采药的耳背老人也会被杨家将感动,可见这群寡妇的意义。
假如能跳出对抗思维下人物精神的刻画,不仅可以更真实地塑造一位干实事的基层领导干部,还能客观地展现扶贫之路的坎坷。这样才更具启示意义,从而收获现实主义的魅力。
“扶贫”最大的困难是结合贫困群体的特征寻找到合适的出路,以及开展有效的运营。在政府同意开发的情况下,资金其实并非最大的“拦路虎”。况且把资金短缺作为很多冲突的诱因,可能会误导观众对政府管理能力低下的错误认知。只要了解现实中马海明的经历,就会发现,更大的困难来自开发的思路和具体的操作。包括景区的规划、景点的选取、基础设施的营建和宣传推广。对于这一建设过程的展示,远比对于描写外界压力冲击下的选择更真实。也就是说,更吸引我们的是怎么扶贫,而不是某位英雄人物排除万难一定要扶贫。不仅如此,随着过程的展示,参与其中的人的内在情感的波动被揭示。一个副镇长带着一群对生活充满激情的村民寻找希望的过程,一定是饱含生命热度的历程。当副镇长来自多方面的动机,如家乡情结、山水情结、干部情结乃至事业情结被揭示出来,他也变得饱满和立体,他也不再只是一个清官,或许是一个有理想的农民、一个有诗意的干部、一个有头脑的商人。而且,这样处理,重渡沟的村民也不会只是符号式的存在。假如让我在崇高的英雄主义和质朴真实的情怀之间选择,我会选择后者。因为净化心灵更需要后者以一种涓滴无声的方式进行。
剧中虽然有选取景点的一场戏,但显得仓促。至于建设和宣传基本都变成了暗场。或许有人会认为这些戏写来戏剧性不强,但我相信优秀的剧作家一定能攫取到闪光点。比如勘踏选景这场戏,通过对美的敏锐和迟钝的对比可以收获强烈的喜剧效果,而马海明召集村民在菩提树下共商对策,也可以处理成有张力的戏。甚至现实中马海明使用的“六毛钱”策略也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故事点。而且故事的推进不能止于重渡沟开始对外营业,它的建设是个长期的过程,在营业中出现的故事也应该给予呈现。
廖夏璇(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戏剧历史与理论研究方向在读博士):
在当今戏曲舞台上的众多“扶贫戏”中,《重渡沟》无论在题材开掘还是舞台呈现上均属上乘之作,尤其是演员表演和舞美设计,为全剧加分不少。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不够满足。虽然作者在塑造男主角时加入了快板等元素,但人物总体上并没能超越前两部“公仆戏”中的公仆形象而获得新鲜的时代感,集体利益的实现必须以碾压公仆个人利益为代价的思维定势也并未得到较好的突破。由于提前做了些功课,对这个戏所取材的真人真事有了一定的了解,现实中的马海明其实更加真实、生动、有趣且感人得多。这是否也在一定程度上說明了作者笔下的马海明源于生活,却没能高于生活呢?现实生活中的马海明,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民乡长”,也是一个爱好广泛的“文艺中年”,这两个特质让他和舞台上的其他基层干部有了些许不同。剧作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对人物形象作了喜剧性的定位。但遗憾的是,这两点特质都没有一以贯之地延续到剧中的马海明身上。这不能归咎于贾文龙的表演,他的表演甚至是相当出彩的。归根结底,还是文本给予演员的喜剧表演空间十分有限。平心而论,我期待看到的《重渡沟》,是一部有情怀、有温度、接地气的新时代风俗喜剧《重渡沟》。然而,作者所追求的亦庄亦谐的舞台效果,实际呈现出来却庄重有余而谐趣不足。其一,人物的前史不明朗,导致其行为动机缺少足够的情感铺垫。特别重要的两点,一是马海明本来就是重渡沟人,他生长在这里,对这片土地的爱是深沉的,这种乡土情结没有很好地表现;二是马海明热爱艺术,对重渡沟的开发设计,在一定程度上是能发挥他的艺术才华、实践他的艺术理想的,所以他做的是自己热爱的事业,虽然艰难却总是充满着激情,还写了一本专著《情系重渡沟》。但剧中忽略了这两个重要的情感维系点,把马海明近乎偏执的坚持归结于他因烟叶债而产生的愧疚,片面强调压在身为基层干部的他头上的责任,导致了个人情怀和人格魅力的削减。其二,人物精神层次开掘不深——反复叠加马海明为大家舍小家的痛苦,忽略了他同时也不断地践行着自己的理想、实现着自己的价值,他是艰难的、辛苦的,同时也是无比享受的、快乐的;对基层生活的描写缺乏细节——乡村生活和群众形象的描摹趋于符号化,描写自然环境的场面多、表现风俗民情的场面少,马海明与群众“交手”的戏多、“交心”的戏少,个人的抒情唱段多、相互的对唱唱段少……如此种种,一定程度上导致了该剧喜剧精神的滑落。公仆也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亦庄亦谐才能寓庄于谐,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八品官》《六斤县长》等喜剧现代戏,同样反映基层发展问题,同样塑造农村基层干部,剧目呈现却妙趣横生,散发着浓浓的泥土清香,成为“公仆戏”中的经典范例。
叶皛(上海戏剧学院舞台美术研究方向在读博士):
《重渡沟》强调可持续的经济发展模式,通过旅游产业带动当地百姓的经济效益,主题很好,揭露基层干部在工作中遇到的实际问题,如大部分领导都是“看政绩短平快”,深刻地揭示了现状。在马海明抵制诱惑的过程中,向观众传达了正确的价值观,具有现实意义。但剧中对于马海明为何这么热爱重渡沟的理由模糊,仅仅是因为重渡沟太美了?因为美和觉悟高就能指导他垫钱工作,甚至是变卖房产?在自我理想和信念被官商勾结所摧毁时,又如何解决矛盾再回重渡沟的?被罢官是整个故事矛盾高潮,解决得却过于概念化。
剧中快板的因素及内容,有种广告宣传片的错觉,与剧情融合不够。主角在做念唱打上的表演十分精彩,但群众在对于一些事件的反应以及表情动作上,队形化、模式化太强,缺少与主角的互动。
在舞美上,运用面纱的投影、底幕的LED屏与实景相结合,使演员置身于一个裸眼3D的真实环境中,把实景演出搬上了舞台,这既是优点又是缺点。优点在于强大的视觉效果是现代观众所期待的,尤其在处理马海明采风拍照的场景中,相机的音效与大屏的画面,运用了影视的手法,使舞台视觉语言更为丰富。缺点是仅仅靠新科技手段来描绘环境,停留在写实的道路上,缺少艺术的写意精神,难以达到心灵震撼。其次,在灯光处理景物造型上有所不足,使大屏与山片、网景有脱离感。由于场景的众多,切换暗光频繁,失去了戏曲的流动性和虚拟性的艺术魅力。
宋敏(上海戏剧学院中国戏剧高等研究院博士后):
我认为这个人物如果被塑造成一个“实干家”,有闯劲、韧劲,有谋略、担当、有心胸、眼光,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精神,把带领群众脱贫当成一番事业来干,那么这个人物就很能解释得通了。并且,通过新闻报道我们了解到这个人物身上也确实具备“实干家”精神,如果撇去政治身份,他更像一个善于发现商机并成功付诸实践的商人。实干家的定位和党员干部形象并没有冲突矛盾,相反可以增加这个人物的可信性,也可以给演员足够的发挥空间。同时,根据这个真实人物的绰号“马大煽”,也可合理推断他具有非凡的游说能力和社交能力,从群众对他的爱戴,又能推断出他的人格魅力。此外,他爱摄影,擅快板,能写会唱,搞宣传的一个高手,这也是他能成功把重渡沟打造成知名景点的不可或缺的性格要素。但是编剧过于突出强调甚至美化拔高他的党员干部身份,一味追求表现他无私奉献的“公仆”精神,就显得人物有点“假”,就像黄静枫说的,因为形象的趋同性,如此有血有肉有激情有魄力的干部清流又淹没于千篇一律的“清官”戏中了。
冲突的解决都是靠外力,而不是靠主要人物的行动,这就又削弱了剧情的可看性。而舞美设计,上面老师们已给出了中肯的评价。重渡沟是以万亩竹林为主要景色的,可是这种特色并没有在布景中得到体现,观众看到的只有普通的绿树青山。另外,在县城宾馆这场戏中,桌椅窗帘是宫廷风,是不是不符实际?
郭红军(上海戏剧学院戏曲学院副教授、中国戏曲史论方向在读博士):
《重渡沟》无疑是一台较好的主旋律现代戏,专家和学者的追捧、媒体和观众的叫好,一时间从传统媒体和自媒体扑面而来。凡是看过该剧的无不感动于主公人的精神境界、无不赞叹多媒体舞美设计以及演员精彩的舞台呈现。
然而,作为一个看梆子戏长大的戏迷,觉得这台戏多少还有些瑕疵,最大的问题是整台戏缺少从容,用力过猛,节制不够。无论是人物情绪还是舞台装置,一定程度上都违背了戏曲艺术的美学原则。当然,这种现象并不是《重渡沟》一出戏,《重渡沟》可算是目前相对较为上乘的,即便如此也折射出当下现代戏创作的某种困境。观剧时,明显感到创作团队执着而急切地想告诉观众重渡沟有个党的好干部马海明,恨不得把他身上体现的精神对标各种文件然后掰开揉碎塞给观众。心里装着群众、扎根基层搞扶贫、公而忘私不惜得罪领导和挚友、践行青山绿水保护虽遭误解却不回头……由于想说的太多,也想用创新的形式告诉观众,演员恨不得把所有戏曲表演程式都用一遍;舞美设计借用各种科技手段营造表演空间;音乐和唱腔设计更不用说,只要有唱段必有高音。看戏过程中隐约觉得创作团队不由自主用了蠻力,在蛮力和拼劲的背后也有几分焦虑和无奈。
第一,《重渡沟》无疑是想摆脱目前“扶贫戏”“第一书记”戏中一些俗套,也做了些努力,塑造人物时,增加了一些诙谐机趣乃至父女情、夫妻情的极力渲染,但多少还是落入俗套。真人真事的创作,留给编剧的空间是有限的,舞台呈现要达到思想性和艺术性的高度统一,还要照顾专家评委、城乡观众的审美习惯和欣赏要求,主题立意和情节选材常常还面临各方掣肘。当下,基层先进典型人物,在党性修养、工作作风(公而忘私、鞠躬尽瘁)以及性格特点(知难而进、百折不回)等方面相似性太多,如何塑造“这一个”优秀人物对编剧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太强调创新和个性挖掘,有时则会跑偏。专业编剧比普通观众艺术素养更高,观众看到的问题他们一定也觉得到,但为什么走不出,这是值得思考的问题。编剧也试图塑造出一个独特的马海明,比如多次提到他悔恨当年简单执行上级政策,让老百姓拔了庄稼种烤烟,是发自内心的悔恨;比如他也有遭遇困难时失意和低落;他也有处理人际关系中的无奈。普通人面临的问题他都会遇到,然而这些细节反而没得到挖掘。最后,还是用上蛮力,对标政策和时代热点堆砌事件、用热点“包装”马海明,致使人物形象失之单薄。
第二,看剧过程中,也能感觉到导演和演员的一些焦虑,导演焦虑戏曲表演程式的化用和创新缺乏,演员焦虑传统戏曲技巧的展示和运用不够。当下,戏曲现代戏常面临评论家和普通戏迷的诟病,认为许多现代戏是话剧加唱,缺少戏曲表演程式。于是用心的导演就想着法子改变现状,探索戏曲程式的创新,《重渡沟》有了竹竿舞等动作程式,看似从劳动中提炼,但终是和具体劳动有一定隔膜,不如《朝阳沟》的“前腿弓,后腿蹬”来得自然和真实。其实,大可不必为了创程式而创程式,合乎剧情、来源于生活的动作一定会比勉强创新的程式好。再看演员,为了展示传统戏曲功底,各种高难度技巧全套搬上舞台,显然,主演的戏曲基本功不错,作为一个地方戏演员,吊毛、跪搓步、乌龙绞柱等传统戏曲程式没得说,可是,除雪地跪搓步外,其他技巧似有多余,与塑造人物关系不大,甚至影响了人物形象的前后统一。如果平实地对待演出,就应该根据剧情化用程式、塑造人物,而不是单纯把自己掌握的高难度技巧全部展示给观众。
第三,戏曲是写意艺术,讲究以简驭繁,本质上应该有所节制。但《重渡沟》舞台上却充满多媒体景致和灯光秀,重渡沟的“美”景铺陈太满。马海明拍照并定格一场中,都是绿竹和红花等亮丽炫目的照片,更像是城市公园的美景,而不是伏牛山的瀑布、山泉和峻岭。也许导演和舞美要用绚丽的舞台拽不看戏的人进剧场。怀着戏曲审美期待进剧院的观众则一定会觉得过多的舞美和灯光秀影响了表演,马海明在雪中徘徊一场,雪花飘零、山竹摇曳冲击了观众视觉,也干扰了观众对演员表演的关注,冲淡和阻止了观众的想象,舞台剧毕竟不是实景剧,应给观众更多的想象空间。观众是需要迎合的,也是需要引导和培养的,戏曲终归还是有自己固有的美学原则,如果每部现代戏都能自觉遵从戏曲美学原则,想来也会培养出真正的戏曲观众,这才是戏曲艺术得以继承和发展的群众基础。这些常识性的问题也许院团比我们普通观众更清楚,但在生存和评奖等利益面前做了某种妥协。
苗颀(上海戏剧学院中国戏曲史论方向在读博士):
从唱腔来说,《重渡沟》是比较成功的。豫剧的唱腔在我国四大声腔中属于梆子腔体系,是板腔体结构,它有自己独特的板式结构,其板式主要有慢板、流水板、二八板和散板。豫剧《重渡沟》中的大多唱段首先遵循了四大板式的基本规律,继承了传统的板眼结构,然后进行了扩展和压缩等变格形成了新的旋律和节奏,其中不乏运用西方音乐的创作手法,比如音阶大跳、级进、摹仿等,这样一来为揭示戏剧主题思想、塑造各种人物形象、表达不同人物思想感情变化起到了很好的烘托作用。另外,在宾白时,搭配小提琴的独奏又恰到好处,如泣如诉,这部分的独奏虽完全不同于传统唱腔音乐,但无论从旋律还是音色上与全剧整体的音乐色彩相比,并不显得突兀,而是张弛有度。这也与器乐部分的配器与伴奏织体有关。
从配器上来说,除了传统的梆子腔固定搭配外,又有圆号类铜管乐器、长笛类木管乐器、小提中提大提类弦乐器等,加上打击乐就构成了小型的管弦乐队。这样不仅在音色方面更加丰富饱满,音域上也补充了传统伴奏低音区的不足,为剧情的表现提供了充足的空间;从伴奏织体来说,运用多声织体及分解和弦等西方音乐符码,既可以规范表现,又能追求张力。运用西方的外延语法本身就是为了表现理性意象而设置的,不只是为了偶尔出现几个偏音制造出“洋味”、变出新意的问题,如果对这点认识不足,西方语法在传统的戏曲声腔中就不能发挥出它的功能。
生活模式和艺术符码本身就是配套的,在文化模式有变的情况下,如何既能形成新的“语境”,又不与原有的“言语”相排斥,是需要不断革新、试验的,单从音乐部分来说,我认为《重渡沟》基本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