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你，接近安宁

文/茵陈

如果没有遇到马龙·白兰度，或许塔丽塔·特里帕亚能踏实而满足地过完一生，可他们的相遇，让她注定走上“铺满悲哀和痛苦”的路。多年后，她说，这是命中注定。

看着她，他内心的潮水此起彼伏

1960年秋天，美丽的塔希提岛阳光灿烂，沙滩上，一群姑娘正对着摄像机跳舞。对面，穿着海军服的男人们饶有兴趣地欣赏着，他们是美国米高梅公司的电影演员，要在塔希提拍摄一部影片，而影片的女主角，将从这群姑娘们中选出。

19岁的塔丽塔站在第一排，她有一半中国血统，高挑的身材，乌黑的头发，漂亮而野性。一年前，为了远离风吹日晒种咖啡、嫁接香子兰的生活，她从家乡来到塔希提，应聘到当地最大的酒店，是酒店的舞蹈队成员。在报纸上看到米高梅招募跳舞姑娘时，她报了名。

排练结束，一名身穿军官服的英俊男人径直走向塔丽塔，用蹩脚的法语邀请她吃晚饭。塔丽塔拒绝了，身旁的翻译压低声音说：“你知道他是谁吗？马龙·白兰度！”“我才不管他是谁呢！”塔丽塔再次拒绝。31岁就荣获过奥斯卡金像奖的马龙，从来没有人能抵挡他的魅力，塔丽塔给了他新鲜感。

第二天，塔丽塔收到通知，她被定为电影《叛舰喋血记》的女主角，而男主角正是马龙。

毫无经验的塔丽塔开始试镜，她紧张忐忑。马龙沉默地观察着她，她的琥珀色皮肤让他看到了幼年时家庭教师的影子。那时，他的父亲总是责骂他，母亲酗酒，经常离家出走，家庭教师的怀抱是唯一让他感到安全的地方。后来，家庭教师嫁人，他固执地认为“她的离去是一种背叛，我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不安和脆弱的种子在幼时就已播下，他时常焦虑、消沉。望着塔丽塔，他表面平静，内心的潮水却此起彼伏。

在马龙引领下，塔丽塔逐渐领会了表演技巧。除了拍摄，马龙不再和她讲话，只是偶尔抬头时，她发现，他正在远处注视着她。塔丽塔对他毫无感觉，听说他在海滩上的住所夜夜歌舞喧嚣，她对他更加反感。

接近她，接近安宁

不久后，他们回到洛杉机继续拍摄。从宁静的小岛到喧闹的城市，塔丽塔常常感到害怕。她不懂英语，连问路都不会，川流不息的汽车，震耳欲聋的警报，刺眼的灯箱广告，“整个城市像疯了一样”。不拍摄时，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学英语、读历史书。

马龙开始表现出了亲近，经常找塔丽塔说话，请她喝咖啡。然而，他嘲弄的笑总令她感到“一种胁迫，一种危险”，她只想远离他。直到一个星期日，马龙坚持邀约，她只好妥协。出乎意料，约会中马龙表现得迷人得体，他谈起自己的生活，36岁，有过两次失败的婚姻，有两个儿子，都跟了母亲。他的脸上没有了一贯的讥讽，毫不掩饰不能与长子相见的痛苦。塔丽塔被感动了，眼前的马龙“受过伤害却绝不抱怨，敏感、慷慨，让人怜悯”。

马龙“深藏的灵魂”打动了塔丽塔。从荧幕到现实，他们成了情侣，他动情地对她说：“我想让你给我生一个塔希提孩子。”他厌恶好莱坞的虚荣和伪善，在塔希提的几个月，他“接近过真正的安宁”，而塔丽塔是塔希提的一部分。当塔丽塔说害怕生孩子影响电影生涯时，他吼道：“塔希提人应该远离电影和好莱坞，这里的一切都不是真的，都不是美的！”

《叛舰喋血记》拍完后，马龙取消了塔丽塔在下一部电影中的角色，让她守在家里。可他仍旧在外潇洒，经常好几天杳无音讯，对她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他阴暗的一面让她痛苦，她希望自己能改变他，给他安宁，尽管他从不允许她说“我爱你”。

不久，塔丽塔怀孕了，她顾虑重重，不想要这个孩子。电话里，马龙愤怒地喊着：“我想要，你当然要留住这个孩子！”可三个月后，马龙突然态度大变，要求她去堕胎：“你要的不是孩子，而是我的钱！我的名字！”

“我不要你的一分钱，我要带孩子回塔希提。”塔丽塔决心忘记他，忘记做演员的梦想。

不管发生过什么，我们彼此深爱

马龙反复无常，塔丽塔回到塔希提后，他时而电话追踪表示关心，时而又谋划着把她骗去日本堕胎。孩子出生后，他在信中说“我感到很幸福”，他还来到塔希提，俯身在摇篮前，把一根手指放进儿子的小手心里。可他任性又强势，他说想念儿子，塔丽塔必须马上飞到洛杉矶；他希望拉开距离，她就得立刻离开。当她放弃等待，试图建立新的生活时，他总跳出来百般阻挠：“你总是和傻瓜在一起。”

为了让她远离“傻瓜”，他买下一座小岛，让她管理岛上的酒店。在那里，她又生下他们的女儿夏安。

当他事业滑坡，创办的电影公司失败，小岛就是他的避风港。他告诉她：“每当我肩上扛着鱼，出海回家，听见你在家里唱歌的时候，我就感觉很幸福。”心灵获得休憩，他在电影事业上重放异彩，1972年，凭借《教父》，他再度荣获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

女儿3岁、儿子10岁时，他终于在洛杉矶声明承认了他们的身份，却不肯与他们一起生活。不幸的是，两个孩子重蹈马龙童年时的覆辙，儿子敏感脆弱，女儿17岁时吸毒成瘾，精神也出现问题。1995年，女儿自杀。共同的痛苦让彼此重新靠近，电话里，马龙对塔丽塔说：“你来洛杉矶吧。”她为他约了心理医生，在咨询室门外，她听到他对医生说：“我从未停止过爱塔丽塔。”在他的自传中，他也这样写道：“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是在塔希提度过的。”

他终于明白，荣耀和繁华是一场梦，只有她，理解他的脆弱，让他感到平静。疲倦的他不再隐藏情感，一天，他看着她说：“塔丽塔，我一直爱你。”那时，他已79岁。

“在我们迟暮的时候，上帝终于给了我们这个恩惠，让我们重新在一起，不再相互伤害。”那些爱与痛，她想写出来，征求他的意见时，他认真地说：“好吧，塔丽塔，写你的书吧。”

2004年夏天，马龙去世，6个月后，塔丽塔完成了回忆录《马龙：我的痛我的爱》。书的封面，正是当年他们共同拍摄的《叛舰喋血记》的剧照：他温柔地拥着她，她头戴花环，面含微笑。封面上写着：“不管发生过什么，我们彼此深爱。这是不可能的爱情，但它属于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