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岛慢时光

王立群

五月的长岛，伴随着东升的太阳醒来。

爱锻炼的人们踏上海滨绿道，在绿树与海风中唤醒困顿中的身躯;

前方的渔港，早在深夜未退时就已经进入忙碌的时刻，扑鼻而来的鲜腥，让岛外的客人退避三舍;

忙碌的渔民准备全副武装，抵挡渐盛的日头;

涨了一夜的潮水，又将海滨的块块碎石冲去了几分棱角;

拨开松柏的枝丫，黄渤海水互不相让绘就的大“S”，蜿蜒入深海，指向远处晨雾中朦胧的蓬莱;

街边的早餐店开启一日的烟火，慢条斯理的店主变戏法似的给客人端上米粥、豆浆、油条和特制的小咸菜，叫醒大家的味蕾;

五月的风总是有点大，发往蓬莱的第一班客轮缓缓驶出;

欲往北方海洋深处砣矶、大钦的客人，却只能静待港口的消息，着急踟蹰的一定是岛外的客人，岛内人早已习惯听风的安排……

到了長岛，就要习惯这岛的不大不小，这时光的不紧不慢，这事事的不急不躁。

渤海深处听潮声

对于很多人来说，到了这里才发现，原来长岛从来都“不是一座岛”。

在这北方的碧海中，在黄渤海交汇的地方，长岛就像造物主不经意洒落的一串苍翠如黛的明珠，点缀在山东与辽东半岛之间。如果将所有无人居住的大小海岛全部计算在内，长岛包括了151座岛屿。而我们自蓬莱坐轮渡首先登上的那座岛屿，叫做长山岛，它只是长岛诸多兄弟中的一分子而已。

整个长岛，岛陆面积有56平方公里。这些岛屿中，有居民岛10座，居住着4万多人口，还有3座无居民岛居住着10万只海鸥，5座无居民岛居住着成群的太平洋斑海豹，还有的岛屿则是每年南北迁徙的200多万只候鸟的驿站……当然，还有那让很多人听之色变的——中国第二大蛇岛大黑山岛。

长岛陆地上森林覆盖率为60%，但海底生态更加精彩，自然和人工鱼礁搭建成了鱼虾的都市、贝类的社区，海藻则构成了广袤的山林、草原。

地处渤海海峡的长岛，在亿万年的时光流转中，在地球冷暖交替运行中，有时被淹没，有时半隐半现，有时被暴露无遗。在经历了三次大规模海侵海退后，长岛渐渐被大海分割雕琢成今日的模样。

在我国各类旅游景区体系中，长岛以海洋地质地貌特征著称，随处可见的崖、洞、柱、石、象形礁、象形石、彩石岸、球石等海蚀、海积、火山景观，有19亿年的地质年龄。其中，海蚀栈道和黄渤海交汇处被地质专家称为天下奇观，砣矶砚台曾经作为贡品被乾隆皇帝盛赞，极具文化内涵和科学考察价值。

望着雄伟的九丈崖，神奇的宝塔礁，坦荡的月牙湾，幽深的聚仙洞，沐浴着清澈的海水，抚摸着洁净的球石和沙滩，闭上双眼，听潮涨潮落，不能不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所折服，不能不产生一种追根溯源的迫切愿望。

海上“神山”觅仙踪

东方云海空复空，群仙出没空明中。荡摇浮世生万象，岂有贝阙藏珠宫？

苏东坡这个宋代的“网红”，不知有没有亲眼见过蓬莱的海市蜃楼，不过，《登州海市》这旷世名篇还是热辣出炉，千百年来撩拨了多少人一睹海上仙山异世境的躁动心绪。在天气氤氲的日子里，站在蓬莱阁，眺望海上，若隐若现的长岛，让我一度怀疑，那是不是就是海市蜃楼的真身？

长岛的名称自古以来多次变更，而自战国至秦、汉，皆称“蓬莱仙山”，不过到宋朝之后就已经被称作“沙门岛”，仙气全无。至于清朝之后，先后被称作“庙岛群岛”“长山八岛”“长岛”……着实让人感觉有些无趣，如果苏“网红”生在今日，会不会大声疾呼“汝等，着实无趣”。

不过，毋论长岛是否仙山，这座岛的历史文化积淀终究是丰富得很。

从新石器时期起，人类就已经开始在这些美丽的岛屿上繁衍生息。并留下了二十四处古遗址，八处古墓群，出土了大批文物。仅县博物馆就收藏了一万余件。这些文物，记录了长岛的沧桑之变，是长岛6500年历史的见证。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发现的大黑山北庄母系原始社会村落遗址，是长岛形成时期最早、埋藏最丰富的古遗址，是中国渔猎文明的代表，与农耕文明代表西半坡有同等历史价值，因其与西安半坡遗址属同一时期，故被考古学家称为“东半坡”。

在古籍《山海经》中就有“海上仙山”的称谓。唐朝大诗人白居易曾这样描述她：“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苏东坡当年曾眺望长山诸岛不由赞叹道：“真神仙所宅也！”《西游记》《镜花缘》等神话小说也把这里描绘成世外桃源。此外，一段段精彩的神话故事和民间传说，如同一条河流，承载着长岛的“神仙文化”源远流长、生生不息。

奇礁球石成异界

长岛从来不只是一座岛，所以长岛的美，自然不会单调，当你登上这些岛屿，就仿佛进入了一个又一个独具特色的异界。

长岛的美来自与陆地截然不同的奇特景观。海市，以其万千变化，景象各异成为长岛一绝。海滋不像海市那样难觅，常常会蓦然出现在你的眼前，使你惊奇都来不及。在带有海鲜味的清新空气裹围中，亲身目睹一下大海日出，或者是亲身感受一下日落时的红霞满天，则是别有一番情趣。

长岛的美来自于大自然鬼斧神工造就的中国北方海岛硬朗的景色。海岛周围耸立着众多的悬崖峭壁。九丈崖、仙境源面朝大海俯瞰千年波飞浪涌。山崖倾泻下来的碎石，经过千万年的风浪打磨形成了五光十色、剔透晶莹的卵石滩，著名的月牙湾和长山尾皆是由此而来。海浪不光磨圆了鹅卵石，也冲积出了黄渤海交汇处这样的天然奇观：一道卵石滩在海岛的南端绵延入海，以此为界，海面上也呈现出两种不同的颜色。

长岛之美还在于海洋生态。长岛的滩涂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光洁沙滩，而是遍布礁石，礁石上长满各种海菜，形成了大面积的海底森林，在森林中生长着海参、鲍鱼、海胆等海珍品，以及各种鱼虾贝藻，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生态体系。因此长岛是赶海或者垂钓的绝好去处。

长岛对水陆自然生态的良好呵护，既扮美了自己赖以生存的“海上仙山”，也赢得了“国家地质公园”“国家级风景名胜区”“中国十大最美海岛”，它还曾两次获得联合国环保组织“全球500佳”提名奖，被评为“最受中国公民喜爱的世界海岛旅游目的地”和“最具文化创意旅游海岛”。而今，长岛正努力创建国家级海洋公园。

渔家号子放声歌

在长岛，海鲜美食是最让人流连忘返的存在之一。海岛的土地有限，在漫长的岁月里，是丰厚的海洋养育着一代又一代长岛人。在岛上，享受着海鲜盛宴的同时，我曾听过一个关于长岛渔人的故事：若有机会随渔民一起出海打鱼，正午时分，他们会从当天的收获中选出最好的部分款待客人。当满满的一锅海鲜滚熟，渔人便会拿出船上最好的酒。这个酒是一定要喝的，无论喝多喝少，如若客人执意不饮，渔人会把酒重新封好，扔进大海，以示对客人和大海的尊重。对于“敬酒”习俗异常丰富的山东来说，只有让客人喝得酣畅淋漓，才是对主人热情最好的诠释，虽然这样的习惯在今天看来并不值得提倡，但蕴含于其中的质朴的热情与待客之道，却颇为温暖。而这个小故事，也从侧面凸显着长岛渔人的直爽与豪放。

渔人的豪放会在另一个时刻展现得淋漓尽致——“水多么深鱼多么深？千丈深啊万丈深！嗨呀，嗨呀嗨！装仓起呀，嗨呀嗨呀嗨，嗨呀嗨！”在海上拔网，是渔家汉子再正常不过的船上劳作，头顶上几丈长的红绸“大吊子”，能再三撩拨起汉子们阔嗓喊渔号的精气神。沧桑变幻，斗转星移，唯有这海上之滨红与蓝的交响始终浓烈，唯有这人与海的情歌真挚而高亢。特殊的生产和生活方式，让渔人们养成了粗犷、豪放、无私、质朴的性格，这种直爽又被“大吊子”风情牵引，衍生出诸多如上网出海、发财归港、海上礼让、海上救助、婚嫁习俗等特有的长岛风情。

长岛的渔民号子，在2008年就已经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这是千百年来渔民长期从事海上劳动而逐步形成的一种伴随劳动的歌唱形式，与之伴生的，还有表现渔村生产和风情的渔家秧歌，具有鲜明的海味特色。

在这独特的岛屿之上，赶海、垂钓、撒网，甚至包括洗鱼、晒鱼等海岛人的每一种生产、生活场景，都和陆地截然不同，即便在海岛城市建设和生活日益现代化的当下，也依然透着浓郁的海腥味，依然给来往的人们带来感官和精神上的巨大享受。

海上丝路承千载

长岛如一条珍珠项链，镶嵌在渤海之上，不仅成为海上一道独特的风景，更成为黄渤海畔的战略要地。长岛南起蓬莱，其最北端的北城隍岛距离旅顺只有24海里，称其为扼渤海之咽喉丝毫不为过。

据史料记载，庙岛群岛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它恰处京津海上咽喉，古今被视为中国东大门。清代还专设直隶辖制，并在渤海海峡的列岛设重兵驻防。古人的良苦用心，并没使得京津“固若金汤”。1860年后，英法联军和八国联军先后4次取道渤海海峡攻占天津、北京，庙岛群岛这个京津门闩成了覆灭大清的海上“跳板”。在一定意义上说，大清帝国的灭亡是“沉在海上”，庙岛群岛这道中国海上军事锁链的断崩，迫使两千多年的中国封建王朝逐步走向灰飞烟灭！

不过，近代的衰弱并不能掩盖长岛历史上的繁华。近30年来，许多专家学者多次对长岛进行了岛陆和水下考古，在众多文物和史料中不断有惊奇的发现，一个与南方“海上丝绸之路”相对应的北方“海上丝绸之路”鲜明地浮现人们眼前。

自隋唐始，这条通达中日间的历史上有名的“海上丝绸之路”的北路就已经被开辟，当时长岛一带商船往返，货物聚集，一片繁荣景象。此后，历经宋、元、明、清各朝代繁荣赓续，尤其在清代，庙岛作为黄渤海地区第一大锚泊港口、北方航运中心、航海中继站及货物集散地，迎来了它最辉煌的时代。1861年烟台开商埠后，长岛的海运中心才逐渐转移出去。现在，庙岛群岛除长岛每天有多次轮渡航班外，境内已较少停靠外地航运船只，但所处的渤海海峽依然是国内外通往京津的海上国际航道。

月牙湾里话桑麻

在长岛，时钟仿佛都是慵懒的，懒得去奏响那急促的滴答声，只想在湿润的海风里、艳丽的斜阳里发个呆，任思绪飘飞。而这里的每个人，也都是恬淡的，恬淡到让每一个到了长岛的人就不愿再离开。一如我们连续光顾的早餐铺子，那来自菏泽的老板娘，二十年前来到这里，就再也没离开。每天一个人忙里忙外，厨房的油烟竟然没在她脸上留下岁月的痕迹，如今大学毕业的儿子都离开了海岛，她却还像个初成家的小妇人，羡煞了来人。她说，她喜欢这个地方，这里的人好，地方也好，养人。

在长岛，垂钓是男女老幼的共同爱好。弄一条小船划出海岸，或者干脆就找一块海边的礁石，一根鱼竿伸向海中，最简陋的钓具也可以钓一大堆鲜鱼，回家倒入大锅里慢慢炖着，再贴几个玉米面的饼子，开锅时满屋满院儿飘香，左邻右舍、亲朋好友炕头上一坐，喝点烧酒，唠唠家常，鱼香，酒香，香不过浓浓的亲情。

长岛有句老话：“推开门是咱家。”哪怕是陌生的客人，走到哪家吃哪家，家家热情户户好客。在北五岛，随处可见渔民晒的鱼虾，你可以随便捡起来就吃，吃遍全岛，没人会阻拦或者盘问你。空气里充溢着海带的鲜味，渔民会热情地送你几斤尝鲜，也没有人问你要钱。长岛海域过往的船只如果发生海难，村里的大喇叭一声喊，渔民就会为了素昧平生的落难者赴汤蹈火、奋不顾身。

长岛，就是这样，在时光里悠闲着。入夜，在月牙湾的海滩上，潮涨潮落，银河耀星空;日升，在林海旁的栈道上，碧水赫崖，朝霞映碧海。

一壶酒，一好友，在渔家，话桑麻。

碧海蓝天动歌吟

时光虽缓，但时代在变，长岛也在变。

在这个略显浮躁的时代里，长岛的海洋是财富，长岛的岛屿是财富，长岛的生态是财富，长岛的“缓慢”更是这一切财富保有的最大保障。2017年7月1日，山东省委书记刘家义在长岛视察走访，并最终在省级层面确定了长岛功能定位，长岛海洋生态文明综合试验区正式步入我们的视野，我们要保护这种“缓慢”。

山上，80台风机搬离生态保护核心区，5万平米生态恢复治理完成。

岛上，燃油旅游公交车被取代，全域旅游公交车辆新能源替代得以实现。

海上，“海底森林”在重建，人工鱼礁、增殖放流等海洋修复工程逐步开展。

我们正在看到一个不太一样的长岛。

过去的一年多时间，全国首个海上3A景区获得批复，全省首个智慧旅游云平台上线运行，高端民宿客栈、渔俗文化一条街等特色文旅项目建成运营，长岛妈祖因缘金身赴台结缘会亲活动隆重开展，全国海钓锦标赛、环岛马拉松赛事成功举办。

长岛人赖以生存的渔业，也在向现代化和生态化方向发展，长岛获批了2处国家级海洋牧场，启动了5处省级海洋牧场示范区建设，在全国率先引进了2种类型海洋牧场多功能平台，新上了2种智能化深水抗风浪网箱，深化了与省海生院、中科院海洋一所、中国海洋大学等科研院所和大专院校的合作，示范推广了三倍体牡蛎、羊栖菜、绿鳍马面鲀等新品种，科技兴渔实现了新突破。将来，长岛的海水养殖将全部向深海推进，近海海域将成为生态保护的重点，将大海还给自然。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长岛就这样静静地站在这里，等待着今生注定的相见，在你初见惊鸿的赞美里，与你携手慢游，共话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