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璐
大运河由京杭大运河、隋唐大运河、浙东运河三部分构成,绵延3200公里,至今已有2500多年,是世界运河中规模最大、线路最长、延续时间最久的运河。大运河作为“活着的、流动着的人类遗产”,堪称中华文明的瑰宝,流淌在华夏大地的史诗,迄今依然发挥着重要作用。2017年6月,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大运河是祖先留给我们的宝贵遗产,是流动的文化,要统筹保护好、传承好、利用好。”2018年,在第十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将大运河与万里长城等伟大工程并提,强调其体现了中国人民的伟大创造精神。可以说,大运河既是绵延千年的历史文脉、穿越南北的水运动脉,也是当下衔接国家空间战略布局的纽带,更是彰显中华文明特质、体现中国人民创造精神的国家名片。擦亮大运河文化带这一国家名片,使其对内能够凝聚人心、实现国家认同,对外传播中国形象、展示中华文明,是一项具有深远价值与重大意义的发展战略。
大运河文化之所以能够成为一张鲜亮的国家名片,与其蕴含的丰厚历史文化资源息息相关。
从时间上看,时间的长河赋予大运河历史的景深与丰富的文化遗存。千百年来,大运河生生不息,如秦汉时期江南运河的开凿、隋代南北大运河的形成、明清京杭大运河的蓬勃等等。在变迁中物质景观与文化景观层层累积:无论是古运河还是今运河、无论是河道行船、船闸衙署、天下粮仓、沿河水利还是运河名城与流域村镇,从一个更长的历史视角看,农耕时代的漕粮盐运、工业时代的煤炭物资、信息时代的ETC过闸系统,多重时代的文明成果沉淀在千年运河中。大运河收藏着历史沧桑变迁的年轮,象征着守正创新、气象万千的文化中国。2014年大运河入选世界文化遗产,大运河被赋予新的时代形象。当下,大运河文化带建设战略更开启了新的国家叙事。
从空间上看,大运河文化带涵盖内容繁多,覆盖区域广泛,它的整体性与联通性是其作为国家名片的基础。首先,大运河作为巨型文化遗产,包括有形文化遗产与无形文化遗产,涵盖河、岸、城,综合物质、精神、制度三种遗产类型,既包括具体的文化点,也包括名街、古镇、城市等文化片。同时文化带中的点、线、面又与周边环境、运河母体时刻进行着物质、信息与能量的交流,是一个开放的系统,也是不同文化空间交汇而成的连续性统一体。其次,大运河文化带是以多点联动形成合力的战略空间布局。作为南北走向的大运河,北连“环渤海经济带”,南接“长江经济发展带”,纵贯“一带一路”,包含我国东部六省以及中部两省,人口分布稠密,經济总量与人均经济水平较高,对我国区域空间合理布局与全面协调发展有重要意义。
从当下文化引领看,大运河文化带凸显文化影响,彰显中国特质。大运河文化带的提出是中国文化遗产特色与世界文化遗产标准之间的有效对接。对于运河类文化遗产,欧洲常命名为文化线路,美国常称之为遗产廊道,每一种概念背后暗藏的是特定文化语境母体对特定文化遗产的价值认定与保护途径选择。文化线路突出的是要素与产品,遗产廊道针对“人与自然的共同作品”,而大运河文化带建设既不局限于文化遗产保护,也不完全是沿河城市群的经济带建设,“璀璨文化带”“绿色生态带”“缤纷旅游带”超越了“非遗保护”叠加“文旅开发”的简单框架,对运河文化带建设有了整体的谋划与完整的功能定位。大运河文化带建设是将文化资源优势作为当下中国区域发展的核心要素,立足大运河悠久的历史文明,协调中东西,连接南北方,开创文化带动区域空间结构优化的新格局。
从世界运河范围看,运河是人工河流,比自然的产物更能承载历史的赠予、国家的意志,是制度与文化的产物,是实现国家认同的有力媒介。我国的大运河,历史悠久,它的开凿、发展和兴盛的历程就是一部中华民族的文明史,同时也是中华民族的文化形成、发展和完善的历史,体现了不同历史时期的文化精神联系,是实现国家认同的重要文化纽带。
大运河是在多与一的辩证统一中实现国家认同。我国的大运河沟通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水系,流域经过8省35市的132个文化遗产节点,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把大运河文化特点归结为“代表了人类的迁徙和流动,代表了多维度的商品、思想、知识和价值的互惠和持续不断的交流,并代表了因此产生的文化在时间和空间上的交流与相互滋养”,突出的就是文化融通这一卓越特质。作为漕运主干道,大运河北接国家首都,南联江南地区,有力推动了中华民族政治、经济、文化大一统的发展,促进形成多元一体的华夏文明。齐鲁文化、燕赵文化、楚汉文化、淮扬文化、吴越文化等多重区域文化在大运河的波涛中聚汇融通。然而,这种多重区域文化并不是杂乱堆砌,而是多元中有统一,贯通着中华民族文化认同,携带着厚德载物、自强不息的文化基因。正是在共同文化魂魄的统摄下,多元发展的地域文化会在历史的烟波中走向融合,成为整体文化的一部分,成为全民族共同的精神财富。
大运河的内聚力还在于它离不开人(即主体)的创造。长城与大运河,在中国地图上的一撇一捺,构成了“人”的字形,也即主体的图景。在大运河每一个具体的时空转场中,主体从不缺席,主体黏合着空间与物象,无论是作为大运河实体的“形”,还是运河文化的“神”,无论是作为文化遗产本身的点、线、面,还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人(传承人)、艺(核心技艺)、品(优秀作品)”都在主体中水乳交融。因此,大运河传承与保护的目的与手段也应是为了人民,依靠人民,举国体制的动员与深耕民意的传承并行不悖。大运河应保护真实完整的历史遗产,维护临水而居的生活场景,振兴因水而兴的沿河城镇,尊重运河沿岸社区的原住民。
这种尊重主体的保护首先要下沉,下沉到文化的“根”与“魂”。大运河是活着的河流、流动的文化,如何把时间呈现为空间、如何保护运河沿岸的生活方式,都是需要依靠当下的民众,特别是沿河民众的文化自觉与活态传承。如苏南运河沿岸的一些村镇,当地居民自发编排、演绎运河情景剧,唱响江南水乡的地域名片,更兼融合了山歌、插秧舞、庆丰收舞等多种非遗生活,既是千年运河在流动的主体中的生动展示,又是与世界运河社区原住民保护思潮接轨的行动艺术,值得提倡与肯定。大运河作为中华文明的宏伟史诗,对其文化认知与认同指向民族身份认同的宏大议题,理应上升到公共文化空间。它的复兴途径绝不仅仅局限于学者理论研究的书桌上,也不仅仅是文化产业与旅游景点中惊鸿一瞥的风景点缀。大运河从苍茫的历史中走来,应真正走向民众的日常生活,运河的风物掌故、歌谣诗赋、风味美食、民俗民风都应上升到全民共享的公共文化空间,并在其中开枝散叶。在上升与下沉之间,大运河文化带建设增进全民的文化自信、提升中华文明的软实力。
放眼世界,运河承载着国家形象。美国的伊利运河国家遗产廊道被认为承载着“力量与发展”“连接与沟通”“发明与创造”“统一与多样”的美国形象。加拿大的里多运河被定位为“国家宝藏”,它除了展示当地历史文化风貌外,还被加拿大政府和3000多家企业联手打造为“经济和社会可持续发展的基石”。我国的大运河历史悠久,文化资源丰厚,与中华文明休戚相关,在对外传播国家形象时应聚焦其作为中华精神标识、地域文化品牌、中华文明载体等特质。
作为中华精神标识。中华精神标识是国家形象塑造的核心内容与重要手段,是国家传统、民族性格与文化传承的表征,也是世界对中国的感性认知与主观投影。
大运河是中华文明的重要标识,是中国文化的记忆之场,承载着中国人的文化乡愁,积淀着中华民族几千年来最深沉的精神追求,是中华民族的守望者,蕴含着中华文化振兴的密码。大运河开凿于春秋,完成于隋,繁荣于唐宋,取直于元,疏通于明清,是生生不息、从未断绝的中华文明生命力的镜像。大运河是中华文化多元一体化的象征,它内蕴的“以人为本”的核心思想、“家国情怀”的责任担当、“海纳百川”的文化取向、“和而不同”的民族性格,立体化地呈现了建设美好家园、谋求和平发展的国家形象。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在亚洲文明高峰论坛上指出的,“亲仁善邻、协和万邦是中华文明一贯的处世之道,惠民利民、安民富民是中华文明鲜明的价值导向,革故鼎新、与时俱进是中华文明永恒的精神气质,道法自然、天人合一是中华文明内在的生存理念”。因此,大运河文化带建设就是要在充分利用传统文化资源,融入现代元素,在历史与当下,工业文化与农耕文明、传承与发展中积极挖掘大运河汇集的国家民族精神气质中的闪亮点,成为中华精神标识之河。
作为地域文化品牌。对于一个民族国家而言,征用历史文化资源来打造多彩的地域文化品牌,最终塑造优秀的国家品牌是非常关键的。一个好的國家品牌是向世界展示大国形象的重要途径,打造运河文化品牌对展示国家形象大有裨益。运河两岸的码头、船闸、桥梁、堤坝等水工设施,运河沿岸的衙署、钞关、粮仓、会馆、庙宇和驿站等相关设施,构成了中国古代文化长廊,是中华文明不同时期的历史扇面。大运河不止是一条运输路线,也是一条文化大动脉,更是一个文化品牌交汇的场域。全国各地的戏曲、曲艺、文学、艺术、美食、园林,与漕运有关的花会、庙会、河灯、舞龙、高跷、号子、民谣等等,那些极具地方特色的文化品牌如淮扬菜、苏绣、吴歌、吴桥杂技、枫桥夜泊等等,都是大运河特色显著的文化符号。
大运河流域中的城市与村镇形象传播也是焦点。运河的流动与城镇交流,兴起了杭州、苏州、北京市通州区、扬州、淮安、聊城等一批历史文化名城,形成多彩的地域文化品牌。它们抓住运河带来的发展机遇,将传统文化和现代文明进行碰撞,积极打造城市形象品牌。如扬州市是古往今来商贸交易与文化交流的中转站、集聚地,是农耕文明与商业文明的双重产物。近年来,扬州与大运河水乳交融,成功举办世界运河城市论坛、世界运河风情民俗展演活动、首届大运河文化旅游博览会等活动。扬州对中国大运河博物馆的筹办,也成为保存大运河历史记忆、大运河文化品牌新的地标性符号。除了这些具有深厚历史文化底蕴的名城,古运河畔的特色村镇也在崛起,并深度融入乡村振兴的国家战略。如苏州相城区望亭镇,作为“运河吴门第一镇”拥有近2000年的悠久历史,大运河穿镇而过,望亭将运河文化展示与稻香小镇打造齐头并进,深度展示与运河相关的农耕文明。
作为中华文明载体。中华文明是世界上唯一历时五千年未曾断绝的文明,而且历久弥新,有独特的文明风貌与较强的文化引领力。从历史视野看,大运河包容开放,通江达海,为古代中国与世界的文化往来架设了便利的桥梁,其“北接长城文化带,西挽陆上丝绸之路,东联海上丝绸之路”,将平原、草原、沙漠、丝绸之路联系成一个环状,形成了一个连绵的文化交流和商品贸易通道,运河文化本身的历时演变与附着其上的文化脉络编织了一个巨大的文化网络。这条文化线路勾连起中华民族自我与世界的交流,鉴真东渡、玄奘西行、马可波罗游记中的繁华盛景等等,大运河是一条联通世界的文化廊道和重要的中华文明载体。
当下,面对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面对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关键时刻,建设大运河文化带,重点应向世界展示中国和平发展、携手共进的大国形象,展示海纳百川的文化胸怀与包容开放的文化信念,展示中国致力追求的“和而不同、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文化秩序。大运河文化带建设应聚焦中国对多元文化的内聚力与适应性,越是艰难困苦越是坚忍不拔、团结向前,历经坎坷依然生生不息、绵延不绝,在世界不同文明的交流、交锋、交融中保有自我又联通世界。此外,大运河在联通与交融中关注不同文化间性中的交流,评估不同文化主体的特质,形成新的社会文化网络,持续培养新的文化胜任力方式,呼应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平等相待、合作共赢的文化关切,能参与、对话并不断引领当代世界文化,最终能为世界勾勒出一副既包含中国、也包含世界,不分自我与他者的新世界图景。
(作者:南京农业大学人文与社会发展学院副院长、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