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洞就是我们成长的摇篮

2019-08-31 01:37
文史博览 2019年6期
关键词:窑洞延安小米

我们在窑洞里学习、生活、工作、结婚,长达8年之久。年年四季,朝朝暮暮。窑洞就是我们的摇篮,我们在窑洞里接受哺育,由少年长大成人。

难忘的窑洞生活

延安的窑洞不同寻常。沿着延河,一条长长的山谷里,两旁山腰上一排排的窑洞有上有下,疏密有序。窑洞虽小,所有的学习和感受,都在这里通过每个人的思考,通过同学的讨论加以理解和吸收。教材少,靠笔记,靠摘录。没有笔记本,每人发一张油光纸,自己裁成32开小张;白油光纸没有了,就发红油光纸;油光纸没有了,就用自己制造的马兰草土纸。没有笔,每人每月发两个钢笔尖。没有墨水,就用染料兑上水。把笔尖插入三寸长的高粱秆,蘸着自制的墨水,一样地整理笔记,一样地写作自己的心得。

一排窑洞外面往往有较宽的一块场地,较大的场地可以上早操、跑步、打篮球。但伙房都在山沟下面,一天两顿饭,听到吹哨子,大家便拿起饭碗、勺子下山吃饭。遇到天阴下雨,下山的土路成了滑梯,一不小心就屁股着地一直滑到山下,我们叫它“坐飞机”。吃过饭上山,比下山更难,连走带爬弄得浑身黄泥巴回到窑洞。不过延安下雨较少,坐几次滑梯也是窑洞生活的一件趣事,当时和事后都不感到是吃苦。

我们利用雨天土地湿润,还在窑洞门前平台上种了几棵西红柿。后来才知道在陕北高原种西红柿,只能结几个小而青的果子,我们叫它“西青柿”,撒点盐拌一拌,还算好吃。有一次,每天到延河驮水的毛驴不幸摔死了,伙房煮了一大锅驴肉,改善生活,将驴的肠子、肚子、心肺等杂碎丢在沟里不要了。我们中间有能耐的人,便把这些杂碎拾回来,在延河里洗干净,在窑洞门口点火开起小灶,香气飘荡在山谷间,非常诱人。煮熟了,各人拿自己饭缸吃几块,边吃边笑,赞不绝口,虽然做菜的人辛苦,但看到这种情景,也非常得意。这样的机会多少年也碰不到一次,毛驴在陕北是一宝,机关学校就只有一头毛驴,十分珍贵。大家虽然吃得开心,却并没有幸灾乐祸的心情。

延安的山头光秃秃的,好像什么也没有,可是到了晚上,深更半夜,野狼嚎叫不停,甚至跑到窑洞顶上嚎叫,人们躲在窑洞里不敢出来。可是就有人不怕,反而听见狼叫就兴高采烈。我在延安民族学院工作时,有4位藏族学生:天宝、扎喜旺徐、孟特尔和姑姑(藏族名字),长征时参加红军,都是勇猛的强人。他们本事很大,悄悄跑到山头,隐蔽起来,等着狼来了,乘其不备,扑过去用石头块把狼打死,拖回窑洞。4个人动作熟练,连夜剥皮,开肚,洗干净,切成大块煮熟,一人抓一大块,用藏刀割成小块大吃起来。吃罢,用煮狼肉的汤,放进挂面,连汤带面美美地吃完。

当时我是他们的班主任,平时师生关系融洽,他们怕我责备,悄悄地完成了打狼、吃肉、喝汤的过程以后,想起我这个班主任,叫醒我,给了我一碗狼肉汤面。汤面不仅好吃,而且吃完浑身发热,被子都盖不住了。我不仅不责怪他们,反而说下次再打狼吃肉,早些喊我来。这个时候,大家倒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情绪了。

有一件难事,直到现在,我想起来还有些心惊胆战。那就是晚上上厕所。延安的厕所都在窑顶山头上,挖一个长方形的坑,四五米长,一人多深,掉进去,没有人拉你是上不来的。坑上搭着木条,有的是一根根小树干,人站在木条上往下看都有些心惊。这厕所上没有棚,四周无墙,空气流通,绝无臭味,就是夜深人静,野狼嚎叫,上一趟厕所真是心情紧张。

到了夏天,顶着蓝天白云,可以尽览周围群山。陕北黄土高原,没有什么崇山峻岭,一座座山头平整整的,像是河浪翻滚,一望无际,也是一派风景。怪不得后来进了城,有了抽水马桶,还是想着延安窑洞顶上拉野屎的情趣。

说窑洞冬暖夏凉,夏凉是真的,在延安窑洞里过夏天,真是一大享受。最热的时候,在外面穿单衣还出汗,回到窑洞一定要披棉衣,否则就会受凉。冬暖就难说了,虽然大家挤在一个炕上,三九天也冻得够呛。最冷的时候,单位发来一些木柴,一个窑洞一捆,烧热炕。南方人不会烧,北方同学都自告奋勇点火烧炕,夜间满炕热呼呼的,第一次尝到了热炕的好处。

有一晚睡到半夜,一位同学觉得太热了,掀起被子,突然发现被子着火了,炕席也烧着了,炕上铺的石块也烧红了,烟雾弥漫,呛得直咳嗽。要浇息它,没有水,大家急中生智,对准起火处撒尿,总算把火扑灭了,只是满窑洞尿骚味,又不敢把窑洞门打开,只好起来坐着等天明。我是俱乐部(那时叫“救亡室”)墙报编辑,就写了一篇《炕上的火灾》,大家引为笑料。

劳其筋骨,其味无穷

延安伙食的基调是:小米饭加山药蛋(土豆)。伙食的标准是:每日1斤小米、1斤蔬菜、3钱盐、3钱油,每周一顿白面馒头或面条,每月吃一顿肉。在冬天,蔬菜多是干豆角、山药蛋,春天有菠菜、白菜、红萝卜、白萝卜,自己做的豆腐、发的豆芽。一天三顿,倒也温饱。初到延安吃不惯小米饭,却发现小米饭的锅巴很好吃,大家进伙房掰一块放嘴里,又香又脆,宝贵得很,称它是“列宁饼干”。

但是好日子不长,随着国民党的封锁,延安人口的增加,生活越来越困难了。陕甘宁边区民众人口约150万,养活延安党政军机关干部学生3万人,军队约10万人,光靠征收公粮,老百姓受不了。

有一天下雨打雷,打死了一个人,有个农民慨叹雷公为什么没有打死毛泽东。保卫部门把农民当作反革命抓了起来。毛泽东知道了,赶快派人去了解,才知道政府征公粮过了头,老百姓不满意了,于是让乡政府立即放人,并且开会减了征粮,宁可我们饿着,也不能让老百姓挨饿。为了保证民众生活,减轻民众负担,严格限制征收公粮。

1942年最困难,我们的口粮一减再减,小米干饭改成小米稀饭,没有小米就有什么吃什么。我们吃过高粱米、麦子、荞麦,连喂牲口的黑豆也一度成了我们的主食。菜就更不用说了,一碗盐水,有几颗煮黄豆就是菜。

有时从四面八方,主要是从黄河对岸晋西北紧急调运来的粮食赶不上,伙房只好煮开水等着,粮食一到,解开麻袋就往锅里倒,小米带着糠和沙子一锅煮,煮熟了就马上分给“嗷嗷待哺”的我们。夹着糠和沙子的小米,吃起来磨牙倒还罢了,就是整袋小麦,不要说来不及磨成面,就是等压碎也来不及,也顾不上洗,就一股脑倒进锅里,很难说是煮熟了没有,便盛出来分给大家。

但是人是肉长的,饥饿和消化不良毕竟难以支持。有什么办法呢?有几个钱的人可以到合作社去打打牙祭,钱少的可花五分钱买一块黄米枣糕。好在我们每月有一元、一元五角不等的津贴,我当教员,还有一元保健费,聊胜于无。而且延安的东西便宜,五分钱可以买一包花生或红枣,一元钱有时可以买到几十个鸡蛋。

有了一点钱,我就全买成红枣,陕北的红枣又大又甜,把它洗干净,就放在锅里煮熟,再加一点猪油或肥肉,煮得又红又油又甜又香,放在窑洞里,一天吃几颗,就这样对付难忍的饥饿。

但是仅仅靠几颗红枣是活不下去的。于是在毛泽东“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号召下,我们投向生产,上山开荒,种上粮食。我们纺线自己织布,从盐池运盐,从瓦窑堡挖煤。我们牧羊,我们喂猪,我们用盐和煤炭换回来必需的日用品。手磨起老茧,脚打起血泡,脸晒得黝黑,眼睛熬红了,绝不气馁。一鼓作气,干了一年,情况大变,我们不再挨饿受冻,再过一年,我们就从危机中缓过来了。

我们的伙食也有了生气,炊事员加上我们轮流帮厨,过去老是吃带皮的煮土豆,现在吃上炒土豆片、土豆丝了。自己种的西红柿也由青变红,由小变大,可以喝上西红柿鸡蛋汤了。我们买的克郎猪也喂肥了,每月都可以杀一头猪吃肉。

过年的时候,伙房做了几大盆肉菜,派我值班看守。我就一边看书,一边守着这几盆肉菜。油灯的油耗完了,我就挖一勺猪油添上,半夜肚子饿了,就吃一块红烧肉。一夜也不觉得困,看完了一本借来的《安娜·卡列尼娜》。这个年过得真高兴啊!我们体会到绝处逢生的喜悦,体会到过去只晓得写字的双手,也能种地养猪,享受劳动创造的成果。这才是真正的享受。劳其筋骨,其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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