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秦腔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孙伟峰

“戏曲小天地，人生大舞台。”很多年过去了，我也从最初的懵懂少年到如今的年逾不惑，对秦腔也从最初的无所谓到如今的喜爱。

“只见她直哭的珠泪滚滚/我老六在一旁暗自沉吟/莫非她讨厌这深山密林/有莫非她嫌我家道清贫？/走上前来把话问/尊声大嫂你听真/老六我虽然家贫困/心底良善不欺人/我一生只靠两只手/终日打猎在山林……”

这是著名秦腔现代戏《祝福》中的一段唱腔，讲的是主人公祥林嫂被骗卖给贺家坳的猎户贺老六后誓死不从，头碰桌角头破血流，被众人强拉硬扯下拜堂成亲，酒席散后，从昏迷中苏醒的祥林嫂苦苦哀求贺老六放她回去，心地善良生性憨厚的贺老六回应祥林嫂请求时的一段戏。这段哭音慢板转二六板的唱腔曾被任哲中、李小峰等无数秦腔名家和普通爱好者演绎过，时至今日，仍然是无数秦腔自乐班和爱好者在庙宇厅堂、茅屋草舍、田间地头吼唱的保留曲目，仍然回荡在广袤的黄土地上。

元旦晚会上的秦腔

第一次听到这段戏的时候已经是遥远的31年前，约莫在1988年，那年我在渭南崇凝中学上高一。那是改革开放初期各种新思潮、新文艺形式风起云涌的年代。众多血气方刚青春年少的同学们从渭南县城和四邻八乡汇聚到位于长稔塬中段的崇凝中学，成为长稔塬最高学府的一员。我清楚地记得，那年的元旦晚上，班主任韩普选老师害怕这些因住校无法回家团聚的学生们在学校里滋事，便提议举办一台元旦晚会，让这些年轻人发泄发泄，顺便的也让他们展示一下平日里偷偷摸摸学到的那些迪斯科之类的洋玩意儿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是整个高一年级的第一场元旦晚会，消息传开，整个校园里沸腾了，众多因住校不能回家的学生们都涌到了高一一班的教室，都想来看看这台晚会到底是什么样子。没有炫目的灯光、高中低音齐备的音响和麦克，只有教室前面黑板上“元旦晚会”四个粉笔大字和几条横贯整个教室的彩带，满桌子的花生、瓜子等零食，以及黑压压的人群。就在这样简陋的场地上，我的那些青春洋溢的同学们展示了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新潮歌曲、迪斯科、霹雳舞和器乐演奏。我被惊呆了，我那些平日里看起来如我一样土里土气土包子般的同学们在舞台上竟是那么的新潮洋气、才气逼人，而我竟是如此的灰头土脸、孤陋寡闻。我第一次感到了自惭形愧。

在同学们众多新潮洋气的节目中，有一个人的节目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同班的杨备战清唱的一段秦腔戏，就是文章开头《祝福》中贺老六的那段戏。平日里坐在我前面蔫蔫的杨备战那天唱的声情并茂，整个唱段一气呵成，感染了在场的很多同学，也包括我。

作为一个农村孩子，尽管平日里在村头的广播里、婚丧嫁娶的宴席上，我曾无数次听过秦腔戏，但是作为一个新时期的年轻人，坦率的说，不厌恶但也从来没有喜欢过秦腔戏。可是那天晚上杨备战激情洋溢的演唱却深深地感染了我，我第一次发现秦腔戏竟是如此的好听，如此的感染人，我也第一次一下子记住了祥林嫂的故事，记住了贺老六那段戏文。

高一辍学的杨备战

杨备战是长稔塬下华县阳峪村人，每周日下午从家里背上一周的干馍馍步行两个多小时爬上十几里的山路到学校上学，到周六才能放学回家，周而复始。其实，那个时候，我们这些长稔塬最高学府的学生们大都如此，只有极个别距家较近的同学们才能住在家里。物质匮乏，学习辛苦，生活单调，加之农村学校教学质量低下，很多考学无望的同学们都陆续辍学回家种地、外出打工去了。所以我们整个年级从高一的四个班350多名学生到了高三的时候，只剩下了两个班不到100名学生了，学生的流失率惊人，但却也是那个年代残酷和无奈的现实。

我记得杨备战也是高一读完就辍学回家种地去了，由于塬下的生活条件更差，据说后来他又入赘到了塬上我们邻村的严家村，好像对象也是我们同班同学，只是高中一别时至今日就再也没就见过面了。然而，那天晚上他声情并茂演唱的那段戏却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中，至今不但没有忘记，反而随着岁月的流逝和年纪的增长印象更加深刻了。

备战，你在老家还好么

秦腔《祝福》是根据鲁迅先生的同名小说改编的，讲述的是一位勤劳善良的农村妇女祥林嫂一生的悲惨遭遇，先是给一个三岁的男童当童养媳，丈夫死后去鲁镇鲁四老爷家帮佣，后又被恶婆婆和小叔子设计卖给了深山密林里以打猎为生的猎户贺老六，一番抗争之后她发现贺老六心地善良，便依从了老六。几年之后，有了孩子阿毛，一家人幸福、满足和快乐的生活着。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贺老六因风寒病去世，阿毛又被狼吃掉，走投无路的祥林嫂只好又回到鲁镇鲁四老爷家帮佣，然而，面對两次改嫁的祥林嫂，鲁府上下“人人厌来个个嫌”。尽管她想以“捐门槛”来赎罪，但是在一年一度的“祝福”除夕之夜，鲁府太太的一句“不祥之物，伤风败俗，赶出门外”，让祥林嫂彻彻底底地惊醒过来，一下子失去了生活的希望和梦想。除夕的风雪之夜，祥林嫂砍断门槛，倒在了鲁四老爷的门前，结束了悲惨的一生。

鲁迅先生的《祝福》自问世以来，曾被改编成越剧、黄梅戏等，这些改编风格各异，各有千秋。然而，秦腔《祝福》的改编却更上一层楼，剧作家吃透了原著的深刻内涵和思想精髓，增加了“砍门槛”等重要情节，使这部戏更加荡气回肠，将一个坚强不屈、不甘屈辱、勇于抗争的中国农村妇女的悲惨遭遇刻画得更加丰富，反映了辛亥革命后中国的社会矛盾，深刻的揭露了地主阶级对广大农村妇女的迫害，揭露了封建礼教“人吃人”的本质。

作家丁玲曾经说过：“祥林嫂是非死不可的，同情她的人和冷酷的人都把她往死里赶。”这句话的确入木三分，有什么样的社会，就会有什么样的人。

“戏曲小天地，人生大舞台。”很多年过去了，我也从最初的懵懂少年到如今的年逾不惑，经历过很多的人和事，对很多小的时候听过的秦腔戏慢慢也有了人生感悟，对秦腔也从最初的无所谓到如今的喜爱，这也算是人生的一种阅历升华吧。

只是31年前崇凝中学一别后再未谋面的杨备战同学不知近况如何？有机会回老家我想到严家村找找他，叙旧之外，让他再给我唱唱这段“只见她直哭的珠泪滚滚/我老六在一旁暗自沉吟……”

备战老兄，你在老家还好么？

（作者单位：航天科技集团公司九院7107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