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蒙的火箭人生

2019-08-30 04:47彭俐
军工文化 2019年6期
关键词:发射场火箭航天

彭俐

当他坐在卫星发射中心的指挥调度台上下达“点火”口令时,中国航天人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一枚火箭与一个人的一生多么相似,一次性发射,不可逆,更不可重复。飞行高度与动力成正比,方向感精确与否事关成败。需自带燃料,不靠外部空气支持。唯有在高温高压的条件下,才能释放出巨大能量。要想克服地球引力,达到超常的宇宙速度,必须拥有足够的接力能力。

结缘航天

1970年,中国成功发射了第一颗人造卫星。那时的王建蒙还是16岁的懵懂少年。他怎么也没想到12年后,西昌发射场第一次迎来火箭进场,他竟然梦幻般地亲身参与,并亲历中国航天工程的发展过程。

1982年12月的一天,中国西部大凉山深处——西昌卫星发射场,戎装在身、刚毅潇洒,每天奋战在发射场建设工地的指挥部技术参谋王建蒙格外欣喜:

“我终于见到了期盼中的火箭!”

三级火箭像三兄弟一样将要叠罗汉升空。一级、二级、三级火箭分别从北京和上海两地运抵西昌。

一时间,发射场如临战事,铁路专线的两边站满荷枪实弹的哨兵。

王建蒙所在部门负责组织实施火箭进场装卸、火箭与卫星测试、发射计划安排和技术协调工作,任务紧急而繁重。

这是我国当时型号最新、推力最大、使用新技术最多的火箭,全长44.56米,直径3.35米。发射塔高达80米,由1000多吨钢铁构筑而成。塔上有15层固定平台和13层回转平台,每层固定平台上都有两间测试室,还有两部电梯从地面直达塔顶。塔顶端,有一部可做360°旋转的大吊车,是专门用做与火箭吊装对接的。

当塔吊的机械部分安装好后,在安装电缆时却遇到了麻烦。

从发射塔架底部引申到顶部的几十根电缆,无法穿过塔吊机房厚厚的钢板。王建蒙凭借自己的经验想出一个解决办法,在向施工部队人员讲述实施方案时,他们却感到一头雾水。王建蒙热血上涌,霍地立起身来,三下两下就沿着塔吊下面圆形钢焊接成的倒三角吊车桁架爬了过去。没有想到系安全带,也没有任何安全措施,他竟然很利索地爬到需要穿过电缆的钢板部位,用粉笔在桁架平台光滑的钢板下画了一个圆圈,要求施工人员用气焊烧个脸盆大小的洞,让电缆穿过,難题迎刃而解。

“难为了在下面看着我做高空表演的指挥员和战友们。他们仰天而望,屏住呼吸,不敢喝令我下来,怕我吓着,可心里又实在紧张,为我捏一把汗。”——或许,是初次见到火箭的兴奋、激动,让平时谨小慎微、做事低调的技术参谋王建蒙,秀了一把只有蜘蛛人阿兰·罗伯特才会轻松表演的绝活儿。

险象环生

王建蒙是在火箭发射场上结识妻子马京生的,她是在西昌卫星发射中心司令部机关工作的军旅作家,著有长篇小说《星空并不遥远》、长篇报告文学《国家功勋——聚焦中国航天英雄》《陈赓传》《天眼》等。在散文《牵手航天》中她这样描述丈夫:“干他这一行,一辈子都让人提心吊胆。爱他实在太累,但我从未后悔……”

妻子提心吊胆是有原因的。航天是危险系数很高的事业。散布世界几大洲的火箭发射场,包括世界十大航天发射基地之一、发射世界第一颗卫星的苏联拜科努尔发射场,都曾发生过连同火箭司令一起伤亡的惨痛事故。王建蒙也亲身经历过几次至今难忘的惊魂一刻……

“长征三号火箭在西昌发射场做首次加注液氢、液氧试验时,我的岗位就在发射塔架的火箭三级加注排放连接器旁。液氢、液氧虽是极好的低温高能推进剂,但其易燃易爆的化学特性,给使用带来了诸多难题。加注前,首先要对火箭贮箱及地面连接管道进行空气置换,将所有空气置换成纯度极高的氦气。否则空气遇到液氢将会变成固态,那将会带来灾难性后果。”

“一旦进入加注程序,发射塔架将严格限制人员上下。当时,整个高耸、雄伟的发射塔突然寂静下来,我站立在一个狭小的空中平台上。除了两名火箭加排连接器旁的操作手外,只剩下发射场主管火箭发动机系统的动力室主任刘雨均和管地面设备的研究所主任王瑞铨。”

“液氢开始加注了,我见加注排放器软管连接处‘噼里啪啦地滴下液体来,随后又见‘噗嗤、噗嗤的水珠在平台上乱蹦,我有点儿不知所措。王瑞铨主任安慰大家别紧张,这是管道中超低温的液氢将周围空气冷凝而形成的‘液空(即空气液化现象)。”

“当三级火箭的液氢加注完毕时,‘加注连接器脱落的口令传来。然而,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哗的一声,管道中没有排尽的残留液氢倾泻出来。这种超低温的高能燃料像针扎一样刺痛了我的手背。很快,发射塔就被雾状气氢所笼罩。”

“此时,0.007毫焦耳的能量都会马上引起爆炸!发射塔架各个平台上的工作人员慌乱不已,有的喊‘怎么办,有的冲向步行铁梯……只听我身边的刘雨均主任大喊一声:‘不要动!所有人员原地不动!平时说话细声细气、一副学者模样的他,此时却异常威严而有震慑力。几分钟的工夫,风将极易挥发的氢气吹散一空……”

险情突发临危不乱的情景时有发生,王建蒙认定了狭路相逢勇者胜。

“一次发射任务中,地面燃料加注系统正在进行火箭加注前的准备工作。突然,我听到‘啊的一声高叫,紧接着,加注间的门口向外涌出浓浓的棕红色气体。经过最初的惊恐,我随即意识到:燃料发生泄漏了!”

“即便在正常情况下,没有防毒面具也不允许进入加注泵间。来不及多想,仗着自己对这个加注系统的管路熟悉,我抓起旁边一人肩上的白毛巾,朝面部一捂便冲进加注间。我看到加注泵管道上一个接口猛地向外喷出棕红色的化学液体。这种燃料在一定温度、压力状态下是液体,但暴露在常温常压的大气中,就成为毒性极大的强腐蚀性气体。我发狠地指着管道上一个阀门,对不知所措的操作手高声喊道:‘关!赶快把这个阀门关上!使劲!快点!说完,我憋住气,跑到室外。关闭阀门后,加注泵停止运转。按规定,这个口令无论如何也不该我下达,但在当时的情况下,确实是顾不了那么多了。”

在王建蒙担任航天发射处长期间,他经历过火箭点火刚离开发射塔架数秒便倒栽地面星箭俱毁的惨烈,经历过火箭点火后如同天女散花般散落在发射场坪上的火海。

1993年初秋,王建蒙在酒泉卫星发射中心执行任务时发生了一场车祸,他9根肋骨受伤。第二天一大早,专机把他接到北京抢救。一位军旅书法家为王建蒙题写“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时,王建蒙坦然地说,赐予“大难不死”四个字就行了。

荣耀担当

在从事航天事业的40年间,王建蒙最感荣耀的经历是被选定担任中国第一颗实用通信卫星发射时下达卫星发射任务的调度指挥员。他说,当他坐在卫星发射中心的指挥调度台上下达“点火”口令时,中国航天人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卫星发射当日,共和国时任总理将专程到发射场视察。现场指挥部决定,总理来到时,全体人员起立鼓掌,唯有王建蒙一人可以坚守岗位不起立。这个“唯一”既是殊荣,也是压力。

“本来我的工作岗位是分管发射场地地面设备的,只是副连职参谋,担任喊发射口令的调度指挥员级别不够,于是被破格提拔为卫星发射科的正营职副科长。”

“身为发射场指挥调度控制室下达号令的调度指挥员,要用大脑将发射任务用最简单、准确、清晰、无误的语言下达给各个系统和部门。尤其是遇到紧急情况或不可预见的故障发生时,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准确无误的判断,用程序化的口令进行有效的调度指挥。”

1986年2月1日,于国家是大喜的日子,是中国航天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日子——我国第一颗实用通信卫星发射成功;于王建蒙个人而言,也是终生难忘的日子,是他下达了“点火!”“起飞!”的发射口令。

“很多年过去了,1986年2月1日20时36分01秒771毫秒,这个精准时间我铭记不忘。”

此次卫星发射前夕,北京总部给发射基地司令员、政委各配发了一支提高人体免疫力的注射药。当医务人员给政委注射时,政委指示把这支药给王建蒙,要保证王建蒙的嗓门能够发出洪亮的“点火”口令。这种待遇又是一次独特的殊荣和压力!

还有一件事,同样让王建蒙铭心刻骨。

“1993年3月4日,一望无垠的大漠戈壁风和日丽,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工作人员拿来一根一米多长捆绑着红绸子的木桩。时任发射场司令员李凤洲将军宣布,今天确定的这个点,上级批准后,将是我国载人航天的发射坐标点!他提议,由我砸桩。将军话音落下,我一时竟手足无措。此时,司令员已经握住竖立在地上的木桩看着我,不容置疑,我接过大锤,屏住呼吸,落下了这一具有历史使命的一锤,这个点便是日后杨利伟与神舟五号飞天离开地球的那一点。”

1996年,王建蒙获得航天系统工程高级工程师的职务资格证书,这一年他晋升为大校军衔。

提笔铸“箭”

人称“四十不学艺”,有了作家妻子马京生的信任和鼓励,知天命后的王建蒙大胆操觚,开启了他文学创作的春天。

《站在空间大国的火箭前》,在《文汇报》上整版刊登,后由《科技日报》转载。自此,王建蒙的写作灵感如泉水倾泻而出,并一发不可收……

作为卫星发射与航天国际合作技术专家的王建蒙,已经创作、主编并出版多本文學著作。他通过自己的视角创作的《亲历航天——行走在神秘的卫星发射场》,38万字,讲述了我国航天事业发展历程中真实而鲜为人知的故事。他的纪实文学——《奔月——中国探月工程总设计师孙家栋》,25万字,书中内容被数十家报刊、网络转载,被改编成配音广播节目在全国70余家广播电台连续播出。他主编的80余万字的《世界航天发射系统》一书,荣获国防科学技术进步二等奖。

2012年,王建蒙凭借自己的文学创作成果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成为全军乃至全国数量极少的双军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家庭。

除了特殊的航天经历、勇敢坚毅、永不服输的个性外,对航天事业的执着和热爱是王建蒙数年坚持不懈创作的主要动力和源泉。

“孙家栋是中国探月工程的总设计师,中国北斗导航工程总设计师,在中国航天史上无疑是一位传奇人物。他的学识、经历、成就和贡献……哪是我的这杆拙笔所能尽述!最开始是妻子从中科院接的任务,后来我把短篇写成了长篇。”

“我很幸运,从大学毕业就投身航天,祖国的航天事业给了我施展才能的机会。我有幸在多位航天将领的领导下工作,其中的沈荣骏、胡世祥、张建启,都是我军高级将领,担任过中国载人航天工程副总指挥,参加并指挥过多次航天大型工程的研制与发射。在航天发射和航天决策重要关头,你能看到他们的坚定与刚毅,但在日常生活中,他们又是那么平易与随和。我也很幸运结识了许多航天院士,航天专家任新民、孙家栋,航天测量控制专家陈芳允,导弹专家黄纬禄,火箭专家龙乐豪,火箭轨道专家余梦伦等,他们都是我国航天科技的领军人物,也是我的人生导师。”

近期,王建蒙追念“两弹一星”功勋科学家任新民的《百岁航天第一人》,在多家报刊杂志上登载。由他新近创作完成的《孙家栋院士传》正由五洲传媒出版社译成英文,即将全球发行。

近年来,王建蒙花力气积极推进军民融合战略的商业航天和民营火箭创新发展。2019年4月26日,中国高科技产业化研究会军民两用技术创新工作委员会成立,当选为主任的王建蒙,又在为落实军民融合的事务而忙碌。2019年5月17日16时,由蓝箭航天公司研发的中国首台液氧/甲烷火箭发动机全系统成功喷射出烈焰的那一声巨响,令王建蒙兴奋不已。

对于王建蒙来说,他的人生正像一枚三级运载火箭。

一级火箭——跨越清华校园和西昌卫星发射场的青年求知阶段;

二级火箭——在西昌卫星发射场和在北京总部指挥发射卫星的壮年实干阶段;

三级火箭——在国际间通信卫星商业领域闯荡并撰写航天著作的收获果实阶段……

未来,这第三级火箭还会加注不同介质的推进剂,无限精彩故事更加值得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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