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队的夏天》“破圈”成功后

2019-08-29 02:03刘源隆
小康 2019年24期
关键词:破圈商业化乐队

刘源隆

走向大众 《乐队的夏天》让原本生活有些艰难的刺猬乐队走出了新天地

《乐队的夏天》无疑是2019年这个夏天最火的综艺节目,媒体数据显示,拿《乐队的夏天》与《中国新说唱》《这就是街舞》《明日之子》三档流行歌舞综艺相比较,6月18日—7月17日的微信指数《乐队的夏天》排名第一,文章篇数、涉及公众号数量、10w+文章篇数、原创篇数、阅读数和点赞数这些指标都领先于其他几档节目,从没有上星、只在网络平台播出的效果来看,这无疑是相当成功的。

让青年亚文化“出圈”

《乐队的夏天》是由爱奇艺出品、米未联合出品并制作的原创音乐综艺节目,由吴青峰、欧阳娜娜、张亚东、高晓松、乔杉、马东担任超级乐迷。该节目组集结了不同风格的31支乐队,通过不同主题单元的内容设计及音乐表演,角逐中国HOT 5乐队。

也许节目出来前,没人能想到,这款专门聚焦国内乐队的综艺节目,真的点燃了这个夏天。因为,这些乐队并不在主流的聚光灯之下。他们活跃在小型的Livehouse里,活跃在草莓音乐节里,或者活跃在人们过去的记忆里。毕竟,以摇滚乐队为主的他们是小众的,而且,摇滚最火热的年代早已过去。

令人唏嘘的是,参赛乐队大部分成员为了养活自己,除了做乐队,还有其他的本职工作:刺猬乐队的主唱赵子健本是一名程序员,带着电脑去巡演是他的家常便饭;盘尼西林的贝司手熊花,曾是头条号平台的资深创作者,制造过多篇“爆款”文章,目前在字节跳动公司做运营工作;唱着《莫欺少年穷》的九连真人来自小县城连平,主唱兼吉他阿龙是美术老师,小号阿麦是音乐老师,贝司手万里是琴行老板,平时做器材和舞台设备租赁,三个人担心扰民,平时排练都不插电,随着广场舞大妈一起,到了晚上9点就收工。新裤子乐队已经在独立音乐这条路上走了22年,但也有过想要解散的念头。乐队不景气的时候,为了继续生活,庞宽回去做了设计,彭磊重拾老本行,画漫画,做导演,他导演了电影《乐队》《熊猫奶糖》《北海怪兽》和MV作品《QQ爱》等……

所以,当这些乐队走向更大的荧幕舞台,他们需要的可能是一条走向公众的道路。不过,在《乐队的夏天》积分赛第一场播出后,就引发了媒体与社交平台上的巨大争论。旅行团、海龟先生、新裤子三支乐队与流行歌手的搭档表演,不被乐评人认可,而节目嘉宾——曾经的摇滚少年——大张伟更是与乐评人们展开辩论,辩论的内容就是乐队的“破圈”与“坚持自我”。

其实所谓的“出圈”和“破圈”原本是粉丝圈词汇,指自家偶像因为某一举动而火得连路人都注意到了,不再是自己粉丝小圈子里的自娱自乐。而放在这档节目里,就是原本不搭界的两伙人聚在了一起,让大家都各自成了对方的世界里的关注点。这一期节目里,被提到“破圈”的是独立乐队旅行团乐队和偶像女团成员周洁琼的合作。这的确颠覆了很多人的想象。

把这种说法转换成更直白的语言,其实就是乐队或者摇滚乐作为青年亚文化的一种,是接受“商业化”的收编,与主流文化合流,还是坚持自己反主流文化的态度,做自己小众的音乐。其实这种讨论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就一直在讨论,已不是什么新鲜的话题了。《乐队的夏天》以一种商业化的形式将独立音乐展现给观众,引起大家的关注,其本身就已经“破圈”成功了。

作为中国摇滚乐标志性的痛仰、面孔、新裤子、刺猬等乐队其实已然摆出了与主流文化对接的姿态。米未联合创始人、《乐队的夏天》总制片人牟頔在接受采访时就透露过,节目第一个确定的合作厂牌是摩登天空,并通过摩登的帮助去接触乐队。节目组和摩登天空创始人沈黎晖沟通时,沈黎晖说,只要肯报名,愿意接受你们邀请的,都是在这件事情上想得特别清楚的乐队,如果他感到犹豫,不愿意走入公众视野,他就不会报名。

痛仰乐队被认为是国内继崔健、黑豹之后第三代摇滚乐队代表。节目组派了两个导演去昆明草莓音乐节见痛仰,在听了节目的构想之后,痛仰在现场爽快地答应了。但那时候节目刚开始筹备,节目组对于痛仰最后会不会来并没有信心,也不敢轻易联系去推进录制时间、合同签订等。到后来,还是痛仰乐队的高虎通过经纪人主动打电话过来,追问进度。他率直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你们做这么一个乐队的节目,不能没有痛仰,我们非常想为这个圈子出点力。”

牟頔原本没有把握,是否能說服这样的老牌乐队,翻来覆去纠结怎么开口。结果没有想到,在和面孔、痛仰、新裤子这些乐队沟通时,几乎只沟通了一次,大家就明确表示愿意来。

也有乐队最初表现出抗拒姿态,比如反光镜乐队,一开始只派了鼓手叶景滢一个人来谈,表达的意见也很有代表性,“我们都这把年纪了,玩了这么多年乐队,还要去参加一个比赛,要不要丢这个人?”

渴望被商业化的乐队

摇滚乐是否可以被商业化并不是中国才有的问题,这还要从摇滚乐的起源说起。摇滚乐起源于上个世纪50年代,以美国为代表的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经济开始复苏,社会也相对稳定。随着人口快速增长,青少年的数量空前膨胀,由于这批青少年生活优越、环境稳定,没有像父辈那样经受过战争和苦难。因此,他们的思维和生活方式与父母迥异,不安于在父母安排的道路中前行。他们开始追求自己的爱好,发展个性,而且由于人数众多,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这时,新兴的摇滚乐正好满足了他们发声的需求。

1960年代被乐评公认为是摇滚乐的盛世时代,相比1950年代起步时期的单一,这个年代丰富多彩。美国在上世纪60年代深陷越战泥潭,并且受到世界范围内反殖反霸运动的深刻影响,很多摇滚乐的主题也是和平反战。这个时期出现的很多乐队和乐手成为了后世的大师,像甲壳虫乐队、滚石乐队、大门、鲍勃·迪伦、吉米·亨德里克斯、卓普林等等,他们或是开创了一种音乐风格,或是引领了一个时代的文化风尚,摇滚乐的火爆也直接催生了1969年首届伍德斯托克音乐节。

20世纪70年代,摇滚乐有了更多元化的发展,齐柏林飞艇、平克·弗洛伊德、性手枪、皇后、黑色安息日等乐队横空出世。由于70年代西方国家普遍陷入经济危机,这个时期的摇滚乐多呈现对资本主义政治的集中反思与批判,对以资本主义为主要特征的西方社会有更为广阔的思考。

80年代后,冷战的结束让美国掌握了世界的主导权,撒切尔和里根在英国和美国的改革使得英美国家的资本主义在世界范围内蔓延扩展,美国迫切需要文化上的输出来影响世界,电影上就是好莱坞,音乐上无疑就选择了摇滚乐。唱片工业被资本主义垄断的后果就是摇滚乐被有选择地推广。那些符合商业利益需要、符合政治宣传需要、符合意识形态动员的乐队和作品就会被优先考虑。从那时开始,摇滚乐队和摇滚歌手对于商业化的反抗从未停止,但也从未真正影响过摇滚乐商业化的进程。

再出发 不管是新裤子乐队还是其主唱彭磊,在节目里收获的都不止是百万粉丝那么简单

中国摇滚乐是伴随着改革开放而诞生的,因此它的商业化其实是水到渠成,也是大势所趋。迷笛学校校长张帆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表示,过去的十几年当中,摇滚乐早已脱离了地下的状态,很多乐队通过大大小小的音乐节,改变了自己的生活。像痛仰、逃跑计划这样的一线乐队参加音乐节的出场费已经达到几十万了;但他同时也指出,很多乐队还没有演出机会,或者唱片、音乐拿不到很好的版权收益,还有大量的乐队靠兼职维持。

乐队或许过得确实比以前好些了,但它依然与主流文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而在走上主流舞台的过程中,也自然会产生一些“水土不服”的症状,这在《乐队的夏天》节目中也常有体现,如何去比赛,如何去适应综艺的表现形式,几乎没有一支乐队懂得的。

牟頔坦言,乐队这个圈子在节目之前處于一个被长期埋没的状态。节目组和新裤子聊天,他们说自己有一些中年人的失落,当年意气风发,都觉得玩摇滚贼酷,结果20年过去了,这帮人还这样,也没有因此获得更多人的认可,也没有获得更好的生活。牟頔说,能感受到他们有需求,只是缺少一个点燃的导火索,“我们一开始还会怀疑做这个节目会不会有人来,结果发现他们在等着这个事,等了很久”。

马东原来对乐队的想像是“摇滚”“愤怒”“怼天怼地”,但在和乐手们交流时,他发现今天年轻的乐手其实没那么多愤怒。“摇滚乐的本质是一种情绪的表达。在过去西方的反战运动中,那个时代的摇滚乐有表达愤怒和不满的功能,中国刚刚有摇滚乐时也承载了宣泄当时人们压抑已久情绪的工具,但是今天的摇滚乐和今天的乐队就不完全是解决压抑、释放愤怒。”

摇滚乐的对手不是流量明星

在《乐队的夏天》改编赛中,痛仰因改编王菲的《我愿意》而被乐评人称为“无聊”也引来争议。节目现场,张亚东认为痛仰的改编很好听,但是不符合大众的欣赏惯性,这表现出大部分乐队不知道怎么来比赛,来做综艺。他说:“因为资源的配置不公平,给乐队的机会就是太少了。而且每一个平台都是大明星、流量艺人,就非常俗,但这是现实,大家就是要流量。”

其实,摇滚乐队在商业化的过程中,他们的对手其实真的不是流量明星。在《乐队的夏天》节目中,大张伟调侃不无道理,他说摇滚乐败给了周杰伦。“曾经认为玩乐队是酷,是新潮,周杰伦的出现让年轻人开始认为周杰伦是酷了。”

有趣的是,最近在某社交平台上的一个帖子质疑周杰伦微博数据差,并提问为什么他的演唱会仍然一票难求。可见,就连周杰伦这样最主流的华语音乐明星在流量明星面前,他的数据也是毫无竞争力的。所以流量并不代表流行,做数据只属于“饭圈”,这个圈跟“摇滚圈”一样也是青年亚文化,而并非主流。因此,摇滚乐与商业的合流,并不是和流量的合流,所以摇滚乐想走入主流还得认清方向和对手。

马东说:“以前没有《中国新说唱》之前,嘻哈是更加小众的,更加局限在一个圈层里边。所以我觉得在这一点上,《中国新说唱》是一个非常好的榜样、一个示范,就是它通过大众媒体去放大一些本来有价值的东西。”

因节目而吸引了更多粉丝的海龟先生乐队主唱李红旗在接受《小康》·中国小康网记者采访时就直言:“在保持自己的诚实和真实的情况下,如果其中有些‘点恰好是符合大众商业化需求,或者遇到了一些好的商业机会,就自然舒适地合作。”

在商业社会下,毕竟谁都得生存,成为流行,被市场化、被商业化没什么不对的,人总不能先于社会进程而生存。正如李红旗所言,摇滚乐与商业化之间的“舒适”,其实正是乐队们最大的利益,也就是保持质疑和批判的精神,保持独立的思想正是他们在商业化过程中的最大卖点,这也是摇滚乐队的核心价值,是他们的闪光点。就像马东所言:“我们坚信乐队本身是有价值的,接触下来觉得乐队成员是宝藏男孩,一群一群的宝藏,他们身上有很多特别值得关注的、闪闪发光的东西。”

因此,摇滚乐在商业化的进程中最大的对手其实还是自己,如何在资本的裹挟下保持独立,保持摇滚精神,永葆初心?这是他们在《乐队的夏天》“破圈”成功后面临的最大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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