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威尔
这次死定了。
我确信无疑。
死!定!了!
这6天,本应是我过去两个月的生命中最无与伦比的6天,现在,却一头跌进了噩梦。
甚至我都不知道谁能看到我写下的这些。我猜,最终某人会找到这份日志,但没准是几百年以后了吧?
先提前说明,我并没有死成。当然,我想其他宇航员认为我没法,也不应该责怪他们。没准儿他们还会给我弄一个什么全国性的哀悼日,并在我的維基百科页面上写到:
“Mark Watney是唯一一位在火星上去世的人类。”
最终,上面这些预测很有可能成真,因为我也确信自己最终将死在这儿。只不过,不是像所有人都认为的那样,我在登录火星后的第六天,并没有死。
好吧,让我看看应该从哪儿说起?
整个战神计划,是首次将人类派往火星,第一次将火星的面貌展示在人类面前,进一步扩大人类视野等等……总之,还是那套陈词滥调。
不同的是,战神1号的宇航员们在做完自己手头的那点事儿之后,回去就能直接变成凯旋而归的英雄,在全球名利双收,直接走上人生巅峰。
战神2号的宇航员也是做同样的工作,只不过是在火星上的另一个地点。当他们回到地球的时候,可能会获得一次和总统握手的机会,以及一杯暖人的热咖啡。
好吧,战神3号,这就是我的部分了。嗯,从根本上说并不是我全权负责,是由指挥官 Lewis 指挥,而我只是她的下属宇航员之一。实际上,我是所有宇航员中级别最低的那位。但如果,我是唯一一位留在火星上的宇航员,那我就自动成为本次任务的“指挥官”了。
现在知道了吧?我是指挥官了!
所以,我忠心期望这份日志可以在那些宇航员垂垂老矣或入土为安之前被发现并修复。当然,我假设他们安全地回到了地球。所以,兄弟们,如果你们能看到这份日志的话,我想说:
“你们没有错,你们做了应当也必须去做的决定。换作我在你们的角度,也会如此。我没有责怪你们,并且祝愿你们能够安然生还。”
现在,我觉得应该重新说明下我在火星上执行任务的具体情况了,以防万一,如果以后有任何外行人士能看到这份日志的话。我们在地球轨道上乘坐航天飞船到达使者号,并且在战神计划中的所有任务都是在使者号与火星之间往返,而使者号是美国航天局花费不菲,且建造出的唯一一个空间站。
每次进入到使者号内,都会有4个无人任务准备接下来航程中所需要的燃料和物资。一旦所有准备完善,我们就将被派往火星。但速度不会太快,在化工燃料的推进下需要持续几天的时间才能到达火星。
使者号的动力来自于离子引擎,通过加速电场加速氩气后高速喷出,以反冲的方式获得加速度。并且实际上,也不需要太多氩气,仅需一点(以及通过核反应堆的方式发电)就可以让我们在整个航程上获得持续不断的加速。
如果你们能知道通过最初那么一点点的加速,我们所能最终达到的速度的话,肯定会大吃一惊。
其实我还可以告诉你们这段旅程有多么愉快,但是我不想这样。最起码现在,我不想回忆起这些。尤其是在火星上生存了124天之后,我们彼此没有杀死对方就已经不错了。
本来,我们是把MDV,也就是火星登陆舱降落到火星地表上。这艘火星登陆舱说白了就是由光推进器和降落伞连接在一起的一个大罐头,而它唯一的使命就是将六名宇航员安全地从火星轨道降落在地表上,而非杀死这些人类。
但是现在我们知道了在火星探测的真正诀窍:就是所有的准备都会变成一团狗屎。
总共14项无人任务延缓了我们在火星地表上的所有行动计划,虽然其他宇航员尽他们所能将所有设备降落在同一区域,实际上也做的很好,但毕竟这些设备不像人类这么脆弱,可以直接硬着陆,所以弹落得到处都是。
一般来说,必须要等到这些设备全部安全登陆并确认没有任何损毁之后,我们才会被派往到火星上去。从开始到完成,包括后勤供应,任务大概需要在火星上花费三年的时间。但实际情况是,当把战神2号任务的宇航员接送回家时,才会顺道把战神3号任务所需要的全部设备耗材给带来。
最重要的设备就是那艘MAV了,也就是火星返航舱。当我们完成在火星表面上所有的行动计划,就需要依靠返航舱返回到使者号空间站。并且相对于那些让设备耗材四处乱弹的硬着陆,返航舱的软着陆犹如轻鸿飘落。当然,我们会和休斯顿随时保持沟通,以防万一出现任何问题,我们都会通过返航舱从火星上直接返回。
并且返航舱实在是厉害,它可以通过与火星大气的化学反应,使每1公斤的氢气转化为13公斤的燃料。虽然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需要24个月才能填充完毕,但这也是为什么会比我们的预计提前这么早就把返航舱发射到火星上。
所以你可以想象,当我发现返航舱已经发射离去的时候,我有多么沮丧。
事实就是,一系列荒谬不可思议的事情几乎将我置之于死地,然而更多更加荒谬的事情却让我生存了下来。
这次任务当初是为可以抵御最高达150公里/时的沙暴而设计的,所以当我们得知这次沙暴风速达到175公里/时的时候,休斯顿大概能理解我们的紧张。我们所有人都穿上外太空宇航服并且紧紧聚集在基地的中央,以防万一某个区域会有气压泄露。不过,在基地里还算是安全的。
其实返航舱只是一艘飞船,同时有很多精密的器部件。即便它可以清理一定程度上的风沙走砾,但却无法一直这样维护下去。随着一个半小时以后沙暴的情况愈来愈严重,美国宇航局发来了放弃本次任务的命令。虽然没有人想放弃这次为期一个月,却才仅仅进行了6天的任务计划,但如果返航舱出现了任何问题,我们所有人都会被困在火星上。
我们不得不暴露在沙暴中,从基地步行前往返航舱。虽然这有一定程度的危险性,但我们别无选择。
除了我,所有人都安全抵达。
我们的信息收发器外形就像降落伞一样,通过FOUNDATION现场总线通信协议输送信息。不过在这次沙暴中,用于传送信息的天线矩阵被损毁了,其中一根细长的天线直接插在了我的身上。这根天线,就像一颗子弹穿透黄油一般,轻易刺穿了宇航服扎进了我的身体内,让我感受到了这辈子最大的疼痛。我也隐约记得是这场沙暴直接将我击晕,甚至把我击退出很远的距离,并且耳朵出现了疼痛的现象,说明我的宇航服出现了气压泄露的状况。
我能回忆起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看见Johanssen绝望地向我伸出了双手。
一阵氧气浓度的警报从我的宇航服内传出,这警报呈现出一种持续不断且哔哔作响的声音,将我从一种深邃的绝望和就此死去的执念中粗鲁地唤醒。
沙暴似乎退去了,我面部朝下,几乎整个身体都被掩埋在沙砾中。当我在一阵眩晕中起身的时候,不禁思索为何我没有就此死去。
那根天线的力道很足,足以穿透宇航服和我的身体,但恰巧停留在了盆骨附近。所以,它只在我的宇航服上穿透出了一个洞,当然,另外一个洞在我的身体内。沙暴将我击晕后,直接将我刮到了一个颇为陡峭的小山坡上。不管怎样,我面部朝下倒在地上,以致于让那根天线以更尖锐的角度扎在我那件宇航服的破洞处,同时产生了足够的扭矩,保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大量的血液从我的伤口处流向洞口,当血液最终达到那里,其中的水份很快就因为接触到火星大气和低气压而迅速蒸发,只在宇航服内侧留下黏糊糊的污渍。其后更多血液的涌入,进一步加剧了这污渍的堆积。最终,这些污渍竟然将破洞处周围的缺口密封起来,大量减少了宇航服内气压的泄露,而余下的部分还在宇航服可承受的范围内。
这件宇航服无疑救了我一命,一旦传感器侦测到气压泄露,就会不断地从我的氮气储罐中释放出空气来进行补充,并且也只有当泄露情况得到控制之后,输入新的空气才能弥补之前泄露的那些。
在我晕倒后的不一会儿,宇航服内二氧化碳吸收器的功能就已经耗尽,这个吸收器是至关重要的生命保障之一。不同于必须要随身携带的氧气,二氧化碳是伴随着我们自身呼吸而随时排放的。在基地,我们有一台合氧机,是一台可以将部分二氧化碳重新合成为氧气的大型设备。但是限制于宇航服的可操作性,当初便设计出一种可以更换的二氧化碳吸收器,利用化学的方式进行二氧化碳吸收。但因为我昏睡的太久,这吸收器的功能已经消耗殆尽。
宇航服的监控系统发现了这个问题,并且自动采取了一种叫做“排空”的应急措施:在没有其他方式能排泄多余二氧化碳的情况下,宇航服只能将存储的空气直接排放到火星大气内,然后再进行氮气回填。但更要命的是,在我的血污封闭住缺口和在采取排空措施的这段时间内,宇航服存储的氮气已经迅速地泄露殆尽,给我留下的只有纯氧气瓶了。
所以,宇航服内的检测系统只能采取唯一的一种措施才能保住我的小命:开始在我的宇航服内释放纯净的氧气。但是过高的氧气浓度很有可能损害到我的神经系统,并对肺部、眼睛造成伤害,同时也存在因为氧中毒而死去的风险。是的,当我置身于太空并身着一件破损宇航服时,反而获得了一种颇具有讽刺意义的死法:氧气太多了。
其实在进行到每个阶段的时候都会有不同的警报声,但我只会在发出氧气浓度过高的警报声时才被唤醒。
不过当初关于执行太空任务的训练十分充分,在地球的时候我甚至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专门针对宇航服的紧急状况进行演习。这种情况,我有信心,并且知道该如何去做。
我谨慎地将头盔转向另一边,看到了那处伤口。那根天线看起来只不过像是一个阀门的细小尾端,并且难以置信的是在底部被糊上了树脂一般的污渍。解决方法还是有的,重新打开这个阀门并封闭住破洞的那一块。于是虽然空气可以通过阀门泄露出去,但并不会破坏宇航服的密封性。然后再重新关闭阀门,将缺口处闭合。
但那根天线需要从宇航服的破洞处移开,所以我尽可能地,以最快的速度将它拔了出来。虽然突然而来的降压又让我头晕目眩,我甚至因为疼痛情不自禁地嚎叫起来。
我拿出补漏材料粘贴在破洞处以保持密闭性,还好,成功了!宇航服开始重新释放更多的氧气来填补刚才泄露掉的那部分。通过在我手臂处的检测仪器显示,宇航服内纯氧的浓度已经达到了85%,而相对应的,地球大气层环境中氧气所占的比例也不过才21%。但还好,我应该还算安全,如果这种情况不持续太久的话。
我步履蹒跚地翻上一个山坡,往基地的方向走去。当我爬到顶端的时候,不可避免地确认了一个让我既惊喜又悲伤的事实:
基地还好好的在那里。(哦耶!)
返航舱却已经发射升空了。(完蛋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清楚地意识到这就如同末日降临,但我并不想就这样直接在火星地表上死去。我依旧蹒跚地回到了基地,哆哆嗦嗦地重新进入气闸室内。当最终压力平衡之后,我摘下了头盔。
我第一时间脱掉了宇航服查看起我的伤势。不过还好,只是需要缝合。幸运的是所有宇航员都接受过最基本的医疗处理训练,并且在基地有着很完善的医疗设备和耗材。快速的局部麻醉,清洗伤口,上手缝了九针之后,我就搞定了这一切。虽然可能还需要注射大概两到三周的抗生素,但除此之外我一切都完好无损。
虽然我知道可能性几乎为零,但仍旧尝试重新启动通讯系统。结果,自然不用說了。还记得吗,主要的通讯卫星都已经全部在沙暴中损毁了,顺便还刮走了所有的天线。当然,基地还有第二套和第三套备用通讯系统,但它们都是为了与返航舱连接,从而用来增强功率与使者号空间站联络而准备的。可现在,返航舱早飞走了!
结果就是,我没有任何方式能与使者号空间站取得联系。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可能会找到某种解决方法,但同样很可能会花费数周的时间去操作和维修,时间根本不够。与此同时,在放弃任务返航的操作流程中,使者号会在24小时内脱离火星轨道,并且借助轨道力学,还可以更安全也更快速的脱离,何乐而不为呢?
我重新检查了自己的宇航服,发现那根天线恰巧将我的生命检测器给击穿了。当我们在舱外活动时,所有宇航员的宇航服都会彼此联网且可以互相查看对方的生命状态。结果就是其余的宇航员发现我宇航服内的气压瞬间跌至零点,并且生命探测器也是如此。此外,更是直接看到我被长枪一样的东西刺中并被沙暴刮到远处的荒坡上。就是这样,他们所有人都认为我已经死了,而且是个人都会这样想!
或许他们曾经讨论过如何处理我的尸体,但很可惜,在处置手册中说的很明确:如果有宇航员不幸在火星上牺牲,那就把他留在那里,为返航舱提供更多的余地。也就是说在返航舱返航途中,会有更充足的燃料推进和更大的容错几率。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我一个人被困于荒寂的火星上,没有任何方式能与使者空间站或地球取得联系,所有的人都认为我已经死了,而基地只够我活三十一天的。
更糟糕的是,如果合氧机坏了,死!如果水回收装置有问题,死!如果基地产生了泄露,还是死!就算以上所有的情况都没有发生,我一样还是会因食物短缺而毙命于此。
对,就是这样,这次我死定了。
(摘自译林出版社《火星救援》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