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寅超 孙亚青
走进孙亚青的办公室,古色古香的中式家具,挂在墙上的装饰扇子,落地窗外古朴的小阳台,还有桌子上各式扇子和制作扇子的材料,“百年王星记”的风采和气度扑面而来。而孙亚青本人着一身暗红色的裙装,虽然工作忙碌,却不显疲态,侃侃而谈自己在王星记的过往,就像一把打开的扇子般优雅精致,充满故事。
从18岁进入工厂学做扇子至今,孙亚青已在王星记工作44个年头。对她来说,扇子就是她的孩子,在她手下一把把诞生,又陪伴她走过长久的岁月。或许,扇子早已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
记:您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触制扇工艺?
孙:我觉得我与扇有缘。读书的时候,我家就在王星记扇厂附近,每天上下学都要路过王星记。当时,我常常被橱窗里各式各样的扇子吸引,有舞蹈扇、折扇、团扇等,上面有诸如嫦娥奔月、古典仕女等图案。在那个服装都是全蓝色或者全军绿色的年代,看到这些扇子总是觉得很漂亮,心情很好。
真正开始接触是因为姑姑当时在做王星记舞蹈扇的外加工工作,我看到了心痒痒,就想帮把手。先是帮着晾晒舞蹈扇的绸缎,接着剪毛边、打糨糊,13岁的时候我做了第一把舞蹈扇。后来,寒暑假时,我就跟着姑姑去厂里领活,第一次我就领了100把外加工的扇子回家,交任务的时候,还被师傅表扬了,印象特别深刻。
记:毕业后,您为什么会选择进入王星记工作?刚进去的时候,您还记得学了些什么吗?
孙:当时毕业分配的工作单位通常是铁路局、银行等,但我内心觉得掌握一门手艺才算有了铁饭碗,于是,我非常渴望可以进入王星记工作。等进去之后,书记问我想做什么,我说要做难度大的,可以学手艺的活。于是,我就被分配到纸扇车间:主要是将扇子齐平折起来,再拿杆子撑开扇面把扇骨穿进去的工作。老师傅操作时眼睛都不用看,动作很连贯,但我将扇骨对牢孔却怎么也穿不进去,还常被扇骨的尖头戳到手。师傅让我别着急,慢慢学,多练练,于是他们吃饭、谈天、晒太阳的时候,我都在拼命练习,做不完就晚上加班,慢慢地就掌握了方法。
我特别喜欢挑战,因此等技巧熟练之后,就开始在保证质量的情况下练习速度,然后又想着要赶超别人。我从进厂到现在,换着学习了6个制扇工种,每一个都练到了炉火纯青。其实这辈子,我只做了制扇这一件事。
记:我们了解到,您是“拉花”技艺的高手,也曾给外宾表演过,那么“拉花”技术到底是什么样的?可以分享下您学习“拉花”的经历吗?
孙:拉花就是制作檀香扇上的镂空图案,是以极细的特制钢丝锯在扇面上按预先设计好的图案拉出不同形状大小的孔眼的技艺。
当时,厂里派我们几个年轻骨干去苏州檀香扇制扇厂交流学习,我学的技术就是拉花。师傅为了锻炼我的臂力,让我用钝钢丝锯拉厚木板。练习了一天,我的手臂酸得连吃饭的时候都拿不起筷子。我问师傅这样要持续多久,他说起码半个月。于是,我就每天写日记倒计时——今天学了什么,师傅说了什么,自己的感悟是什么,离结束还有多少天——这样才慢慢坚持下来。
此后,我开始学着拉细密的形状,这个要求特别高,必须在拉之前设想图案的结构,了解每个孔的关联。就像走象棋一样,迈出第一步时就要想到之后的每一步。如果该先拉的后拉,图案就会变形。这不是我的强项,于是业余时间,我就去学画画、做衣服,这些技能有助于我制扇工艺的提升。学会拉花后,再学着自己制作拉花的钢丝锯,“三分工艺七分工具”,这么多年下来,现在我光听声音就可以辨别钢丝上的刺敲得如何。
记:可以和我们说说您做过的最感自豪的一把扇子吗?
孙: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审美,时代不同,我也会创作出不同的作品。扇子就像我的孩子,每一把我都喜欢。如果非要说的话,那是很早以前做的一把松鹤檀香扇。扇子上松鹤尖长的嘴巴、细小的眼睛、修长的羽毛都是镂空的,难度特别大,我拉的时候都觉得快窒息了。尤其是最后一道做嘴巴的工序,又细又长,就像写大字一样,需要全身心专注,一气呵成。人家和我讲话,我都不理,就担心会拉错。但是,做完的那一瞬间,我体会到了艺术的享受。
记:1994年,一把大火烧毁了王星记在解放路的厂房、藏品,可以说元气大伤,当时您担任什么岗位,有为“复活”王星记做过些什么吗?
孙:1994年的大火让王星记损失惨重,整个企业死气沉沉,连续亏损有10年。我当时在做车间主任,后来又去做了门市部经理。印象最深的就是第一次去重庆参加展销会,我要求大家在展销会上不能像原先一样只收订货单,要卖出产品,结果,我们带去的扇子很快就卖光了,之后还特地从杭州空运补货过去。之后,我谈下了第一个重庆地区代理商,然后我又是第一个在展销会上接到外贸订单。老字号企业要想延续,就要有新的突破,需要主动出击,我们不但要接上门的零售,还要出去接单子,做批发,甚至做外貿。
记:在您刚刚接手王星记,正式成为“掌门人”的时候,做过哪些努力呢?
孙:我刚上任,并没有放“三把火”,而是要求稳定,我和员工相互适应,同时对企业全盘摸底,大家一起来找问题:到底为什么会亏损?然后,把我之前做门市部经理的经验分享给员工,告诉他们我们应该主动去拓展市场,比如对接大型的国际项目,像世博会、G20、亚运会、旅游文化节等,通过这些项目,走向世界。
此外,老字号需要不断创新产品。市场其实是年轻人的,年轻人喜欢时尚,我们就淘汰掉款式过时的扇子,做有个性和亮点,让人耳目一新的时尚的扇子。同时,我们也赋予扇子新的功能。曾经,扇子是日用品、说书唱戏的道具、打打杀杀的兵器,现在让扇子成为修身养性之物、娱乐把玩之品、节庆赠送之礼,甚至与花艺结合做成家居装饰品。
记:现在市场上有很多机器制造的扇子,王星记会考虑用机器生产扇子吗?
孙:在工艺的制作上我们不会考虑机器生产。有些手工制作工艺是不能缩减的,有些纯天然的材料也不能用其他的材料去代替。机器虽然效率更高,但这对于王星记来说,就失去了它本身的价值和意义。现在,王星记包括传承人和工艺美术师在内的省、市级大师有十多位。所以,这些年我们一直在做精,做优,做特色,在图案、功能上寻求创新,但是在传统的工艺上,我们仍然保持纯手工。
记:除了已有的工艺美术师和传承人之外,您还会期待挖掘出什么样的人才?
孙:我们更希望挖掘出综合能力突出、思想多元化、有核心竞争力的人才。王星记目前与大中院校合作,开展设计大赛,挖掘人才。比如发现某个人擅长画画,他的绘画才能可以弥补王星记扇子图案设计的短板,我们就会与他合作。这是从最初外加工的经验中得到的灵感,曾经的王星记有外加工,现在的王星记也可以发挥社会的力量,发掘无限的社会资源。
记:我们都知道,黑纸扇是王星记的绝活,比起其他的扇子,这个“绝”体现在哪些方面?
孙:黑纸扇有88道工序,包括制作扇子的工具,所有的材料都是纯天然:扇面用的桑皮纸是棕榈树皮在山上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淋腐烂后打成浆做的纸;扇骨用的实心棕竹,高纤维,有韧性,拗到180°也不会折断;扇钉用的是牛角钉;粘扇用的是鱼胶;扇面上用煤上色后还要涂上天然的柿漆固色。所以,黑纸扇雨淋不透,水煮不烂,有“一把扇子半把伞”的美誉。
记:听说梅兰芳很喜欢王星记的扇子,他的经典剧目《贵妃醉酒》里的折扇就是王星记制作的,可以和我们聊聊王星记和梅兰芳之间的故事吗? 你们还给哪些名人做过扇子?
孙:梅兰芳表演《贵妃醉酒》时需要一把好扇子,于是就派人到处打听,最后选择了王星记。当时,他要求扇子在舞台上要闪亮,一只手便能自如打开,可使用多次而不损坏。这对王星记来说是个挑战,但也是个能宣传自己的机遇。最后,这把扇子就采用了黑纸扇的做法,用泥金绘制了双面图案,一面是艳丽的牡丹花,另一面是梅花,我们特地用了不褪色的矿物质颜料描金,可以让扇子的舞台效果更佳。经过多次测验和改良,历时约两个月完成,梅兰芳收到扇子之后非常满意。
我们还给白先勇先生做过青春版《牡丹亭》的扇子。他说他妈妈生前最喜欢王星记的檀香扇,他一直珍藏着那把扇子。这很打动我们,一把扇子是有故事、有温度的,它可以代代相传。
记:王星记为G20杭州峰会做的礼品扇很精美,这些扇子都有些什么寓意呢?之后,王星记还和时尚大牌迪奥合作,又有哪些创新?
孙:我们为G20杭州峰会设计了很多款扇子,比如西湖蓝钱塘绿再加烫金的晚会纪念礼,还有赠送给中外媒体记者的真丝扇。当中最让我满意的就是宫团扇“凤穿牡丹”,牡丹是国花,凤凰象征夫人。扇架做了“2”字形,下面是象征地域文化的拱桥,团扇插上的时候,扇子与扇架整体又构成“20”,代表了20个国家,也是G20的象征。虽然最后有一些扇子没能入选峰会礼品,但是这些扇子凝聚了匠人們的心血和汗水,也体现了传统技艺和现代文明的结合。
另外,我们也和迪奥合作推出过一款左右不对称的折扇,图案有黑底白花、白底黑花两种样式,是迪奥香水礼盒的一部分,极具时尚感。
记:王星记在向大众传播扇子文化,传承制扇技艺方面有什么计划吗?
孙:现在我们设有对外开放的王星记扇子博物馆和DIY体验馆等,有很多人甚至外国友人过来参观、体验。最近,我们新推出了DIY家装画,将扇子与花艺结合作为家居装饰画。另外,我觉得还可以举办非遗进校园活动,把非遗文化植入教科书。比如可以将制作扇子作为一门手工课,让孩子们自己动手感受制扇的魅力。
(整理:徐 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