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健
科举考试是封建统治阶级安抚知识分子的重要手段,十年寒窗,金榜题名,命运骤变,光宗耀祖,时来运转。科举考试制度是否公平公正,科场风气纪律是否严明良好,关系到一个朝代的政治是否清明,甚至影响到政权能否稳固。因此历朝历代的统治者对科举考试都极为重视,针对科场舞弊出台了一系列严格周密的制度。不过,制度最终还得由人来执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心术不正者有五花八门的方法来钻空子作弊。近阅古人笔记掌故,其中就有涉及到吾邑前贤参加科举考试遭遇到的奇闻怪事,信笔录下,以飨同好。
清朝的科举制度分三级,县里的童子试每年举办,考上即为生员,俗称“秀才”;三年一次的省里统考为乡试,因多在八月又称“秋闱”,取中即为举人;每隔三年的四月,各省举人集中京城的会试,故俗称“春闱”,取中者即为进士;经复试、殿试,方始评定正式名次。在这三级考试中都有舞弊行为发生,不过以乡试的弊端最多。较常见的办法就是“通关节”,被买通的考官事先与考生约好将某特定句子或暗记嵌套在文章内,试卷虽按例弥封糊名,但主考官一眼便知此卷是何人所作。
先说一个考官欲拍上司马屁,结果弄巧成拙的奇闻。清光绪九年(1883年)的癸未科殿试,皇上钦点的八名读卷大臣中有李鸿藻、张佩伦、周家相。周家相是个见风使舵的马屁精,他事先听到自己将出任读卷大臣的风声,便提前去拜访军机大臣、兼户、工部两部尚书的阎敬铭,装作无意地问:“你儿子平时临的是什么帖啊?”阎敬铭大概没有明白这小子的弦外之音,信口答道:“犬子从小就临颜体,每天都要悬腕作小楷。”到了殿试那天,周家相读到一张卷子上的字体肥硕诘曲,墨迹都溢出格外,暗自认定这就是阎敬铭儿子阎乃竹的策問卷,便与张佩伦一起力荐给主持评定名次的李鸿藻。李鸿藻是官场上的老狐狸,察言观色,心知肚明,他佯装没看见周家相蘸着茶水在桌子写的“阎”字,打着哈哈将此卷放进前十卷中。三天后进呈的十本卷子当众拆弥封,前十名进士按例由圣上即时召见,名为“小传胪”。排在第四位的却不是阎敬铭的公子,而是名不见经传的浙江湖州府归安县举子朱祖谋。陪同接见的张、周惊诧不已,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李鸿藻在一边暗自好笑,他与阎敬铭同为军机大臣,深知老阎全部心思都用在如何弥补朝廷库银的亏空上,无暇关心儿子平时临摹的什么帖,只是对下僚随口敷衍而已。周家相却自作聪明认为小阎长期悬腕练习颜体,写出的字必圆浑丰肥,越出格子就是特殊标志,因此认错了目标,让字写得很烂的朱祖谋占了便宜,一跃成为二甲第一名。
不过,朱祖谋的馆阁体虽写得不怎么样,但肚皮里的学问还是深厚扎实的,在朝中任过内阁中书、礼部侍郎等要职,还先后两次出任会试同考官。在广东学政任上因与总督不和,托病致仕隐居苏沪。他和陈三立、沈曾植等遗老成立“超社”“逸社”,填词作赋,唱和不断,开创了在文学史上值得一提的“强村词派”,与王鹏运、郑文焯、况周颐并称为“晚清四大词人”。1931年,朱祖谋病逝沪上,归葬湖州道场山麓。以上轶事出自清末大臣文廷式的《知过轩笔记》,他与朱祖谋光绪年间曾同朝为官,想不至于杜撰臆造吧?
我们再说一个陆状元通关节的故事。同治九年(1870年),陆润庠由苏州府甄拔为优贡生,推荐到京城的金台书院深造,四年后金殿胪唱成为清朝第101名状元郎。而与他同时在金台书院就读的湖南人李拔贞却屡试不中,灰心丧气准备打道回府,陆润庠设宴为老朋友饯行。同窗共读四载,两人相谈甚欢,情同手足,结果一个金榜题名,春风得意;一个却屡战屡败,名落孙山。酒过三巡,见老朋友依然愁眉不展,郁郁寡欢,已呈微醺之态的陆润庠为调节气氛开玩笑说:“如果有一天派我主持湖南乡试,一定让你高中榜首。”李拔贞也喝高了,盯着问以什么为关节,陆润庠正好在抽烟,信口开河道:“水烟袋嵌于试帖句,就行了。”本是要好朋友酒桌上的戏谑玩笑,谁也没有当真。谁料想就在两年后的同治十五年(1876年),陆润庠真的被派任湖南乡试副总裁,他没有忘记酒桌上的“承诺”,便给老同学写了封信,含蓄地提示:还记得“水烟袋”否?李拔贞接信后欣喜若狂,奇迹真的出现了,天不灭曹也!将信随手藏匿于床榻下后,雀跃而出。蠢婆娘见老公收到一封信后就激动万分,却死活不肯说出缘由,形迹非常可疑,估计是外面相好寄来的情书,可苦于自己又不识字,便将那封信偷偷拿到娘家,让识文断字的老娘帮助看看怎么回事?这个丈母娘可是厉害角色,她一眼就明白了其中的奥秘,叮嘱女儿天机不可泄漏,却悄悄地将其中的关节告诉同为秀才的另外两个女婿。这一年湖南乡试的试帖诗题为《惟善为宝》,李拔贞与两个连襟都参加了统考。陆润庠阅卷发现有三张卷子都有事先约定的特定字句,一概取中,最后送上来的那卷子就放进副榜里。结果等拆封一看,副榜第一的才是李拔贞的卷子,而正榜两卷则是李拔贞的大小连襟。其中一位将“水烟袋”嵌入试帖诗中“烟水苍茫里,人才夹袋储”,用得恰到好处,因此得到了较高的名次。而陆润庠真正想帮的好朋友却阴错阳差被挤进副榜,空欢喜一场。
此事见诸曾代理过两江总督的樊增祥写的叙事诗《水烟袋歌》,被徐珂收入自己的《清稗类钞》中。樊增祥在《水烟袋歌》的自序中提道:之所以“寒夜偶忆其事”写这首诗,把陆润庠违反考场纪律的事公之于众,是想告诉人们在官场上如何处事为人很重要。因若干年后此事泄露,有言官要弹劾陆润庠,但最后还是被旁人劝阻了。个中原因,据樊增祥说有三点:首先是陆润庠一直为人低调,《清史稿》的评介是“性和易,接物无崖岸,虽贵,服用如为诸生时”,因此上下左右的人缘、口碑都特好,别人遇到难处他肯伸手相助,他有难时众人自然相助,故能逢凶化吉;其次,陆润庠这样做的出发点是爱才念旧,不是为了受贿纳奸;再说他在判卷时还是能按实际水平来评定的,老友的卷子都放在副榜了,没伤害别人。所以樊增祥认为此事不需为尊者讳(此时陆已是东阁大学士,正一品),讲出来还可以“使君子知命耳”,让大家都明白前途还是要靠自己的不懈努力,投机取巧最终是行不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