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没在80年代上大学

2019-08-26 08:09陈希我
中国新闻周刊 2019年30期
关键词:错乱新文化重修

陈希我

我常想,如果没在上世纪80年代上大学,我会怎样?

这设想很早就有了。当年读了大学,当然是庆幸,如果没有上大学,我大抵要落到社会底层。1979年的高中毕业生,遇到了中国当代最好的机遇,甚至没有之一。政审放宽,且与77、78级比,79级里应届高中毕业生占了多数。但如果这机遇没抓到,就摊上最坏的了,至少是最坏之一。连高中毕业证书都不算数,要回炉重修。重修出来了,工作,没几年就又下岗了……

上大学的都是幸运儿,当时有“从穿草鞋到穿皮鞋”的说法。大学毕业可以当上国家干部,进入生存链的顶层。很多人讲实惠,所谓有文化有知识,只是皮子,里子就是钱权。在那之后的几十年,确实许多不利的事躲过了。但也另有麻烦,也许是更大的麻烦。我遭到最大事的时候,母亲也不免叹息:要没读大学也许就不会这样。母亲当初可是最迫切希望我考上大学的。

80年代让我精神高高飘扬,至今还没有落下来。那么80年代是怎样的精神给养呢?当时有句话我至今还能如流背诵,是革命导师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导言》里说的:这“是一个需要巨人而且产生了巨人——在思维能力、热情和性格方面,在多才多艺和学识渊博方面的巨人的时代。”恩格斯讲的是欧洲的“文艺复兴”,80年代中国也要“文艺复兴”,近的说,是重回“新文化”与“五四”时代。但其实“新文化运动”与“五四”并非一回事,80年代还没弄清楚。简言之,80年代知识精英们心仪的是“新文化”,行的是“五四”方式。但即使不分“新文化”与“五四”,也还有问题。都已经到了20世纪80年代了。虽然“后现代”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各种分法,但当时中国并非只处在“前现代”,而只需要来一场现代主义运动。80年代中国,是在“前现代”“后现代”的沼泽里。

“往者不可追”,企图追以往,是当时知识分子最大的精神错乱。我就是在这样的错乱中,没有违和感地接受“启蒙”的。

严格地说,我是血液里具有精神病气质的。没考上大学,会是社会的“武疯子”;考上大学了,则成了“文疯子”。80年代,我那些同道,当年的“被启蒙者”乃至“启蒙者”,后来也基本把当年那些东西抛掉了。

而我呢?你青春期无限延长啊!这话,是老同学最早说我的。他们读我的东西,如是感慨:像你这种年龄,一般都达观而慈祥了,写到这份上,登堂入室,说话稳重,虽然没有营养,但也有了经典性,你看人家作家几乎都这样,哪个像你还这么有激情的?

可我既能看,又能听,又能嗅,世界扑面而来,我怎么可能装死?

“启蒙”是一种“心灵病”。这些病人都在讳疾忌医,甚至装聋作哑,都在互相感动。也许这也是策略,难以想象没有激情的生活。明确地说,他们用“启蒙”来保持蒙昧。

据说当年拿破侖被流放小岛,他常跟周围的人一起朗诵《堂·吉诃德》,缅怀英雄,叹息蒙昧,企盼东山再起。“启蒙”与表演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敢情,我们是一路演下来的。从古希腊,到80年代的中国,我的大学校园,到现在我这键盘上。我敲键盘的手仍然在表演,像停不下来的踢踏舞者,不,精神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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