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因冶金而绚丽

张祖明

冶金，在大多数人眼里，是个没有感情色彩的理工名词，烟囱、高炉、漫天的尘埃和冷冰冰的钢板铁材。而对徐采栋来说，冶金却是一束炽热而强烈的光芒，绽放着他的绚丽人生。

《天工开物》映射着人生的起点

徐采栋的家乡在江西奉新县，那里出了一位伟大的科学家宋应星，留下了一部杰出的农业和工业生产综合性论著《天工开物》。在洋洋大观的《天工开物》下卷的《五金篇》中，记载了我国古老的冶金历史和古代冶金技术的伟大成就。在《天工开物》的熏陶中，徐采栋对科学怀有天然的热爱和期许，尤其是《天工开物·五金篇》所描述的冶金，成为了徐采栋自幼的理想。

18岁那年，徐采栋考取了向往已久的唐山交通大学工学院矿冶系，迈出了冶金梦的第一步。毕业后，他又通过了留学资格考试，被批准为全国公费赴法留学生，进入法国格勒諾布尔高等电化学电冶金工业学院深造，并于1949年获得矿冶博士学位。

当时法国和其他欧洲国家都迫切需要矿冶人才，只要徐采栋愿意，他完全可以留在那里。但是当时，新中国刚成立，为了保障国家政治独立和国防安全，党的七届二中全会提出了把农业国变为工业国的战略。在这样的背景下，冶金作为国家工业发展的原材料支撑部门，正是急需人才和技术的时候，徐采栋这个自带方向感的年轻人，没有一丝犹豫，回到了因长年战争创伤、内忧外患的祖国，并且选择矿产资源的宝库——贵州，来一展身手。

炼出第一块铝锭，建起第一个小高炉

为加快铝工业发展，贵州省安排徐采栋和两个刚毕业的学生，组建了全省第一个冶金研究机构——工商厅工矿冶炼室，要求他们通过科研，尽快把贵州的铝矿石转变为有价值的铝金属。从此，徐采栋一头扎进工矿冶炼室，白天和黑夜连成一片，就是要从一水硬铝石中提炼出三氧化二铝。

所谓的工矿冶炼室，其实就是一间小屋，洋博士徐采栋发扬着土法上马的精神，像作坊工人一样，用铁锤敲，用土榨机榨，用坩埚熬，用铁锅滤，用电焊机做电解。1951年，他们终于用贵州本土的铝矿石炼出了第一块铝锭，贵州铝冶炼工业就此迎来了第一缕曙光。从此贵州起步筹建铝矿开采和铝矿石冶炼一体化的大型铝厂，为后来发展成为响当当的铝冶炼大省打下了基础。

但由于贫穷落后，炼铁只能用土高炉，严重浪费了资源且污染环境。徐采栋一下子意识到了新的使命，立即带着几个贵大工学院矿冶系刚毕业的学生开始做小高炉炼铁项目的研究与试验。

在没有现成样板可以参照的情况下，徐采栋带领的团队自己设计小高炉，反复试验数据，历时两年多，小高炉炼铁试验终于成功了。这是贵州钢铁冶炼史上的一个重大突破，从此小高炉逐步替代了土高炉。

小高炉炼铁项目成功后，徐采栋又来到万山汞矿，把目光投向了高炉炼汞。万山汞矿是世界第三大汞矿，但当时采用的冶炼技术却还停留在以火攻取、釜灶冶炼这些原始操作上。

经过反复试验，徐采栋主持的高炉炼汞试验终于在1953年获得成功。高炉炼汞降低了汞在空气中的排放量和在矿渣中的残留量，提高了汞的回收率和产品质量，优化了工人的劳动条件，而且投资少，流程简单，能耗低，大幅度提高了经济效益。徐采栋的高炉炼汞试验成果，不仅在省内具有开创性，而且在全国也属首创，而后国内各地的炼汞厂纷纷采用了徐式高炉炼汞法。

8年取得7项重大试验的成功

在高炉炼铁炼汞试验成功后，徐采栋主持的利用贵州锑矿制取锑氧粉和精锑试验、烟化法富集低品位氧化铅锌矿取代土法炼铅锌、电解法制取高锰酸钾（这是国内首个采用电解法制取高锰酸钾的成功案例）、竖炉制取钙镁磷肥试验相继取得成功。全国各地陆续建厂，利用徐采栋的竖炉法生产钙镁磷钾，刷新了我国化肥生产记录。徐采栋创造的竖炉法至今仍然是符合我国国情的钙镁磷钾生产方法。

自从1949年踏上贵州这片土地，到1958年竖炉制取钙镁磷肥试验成功，在这8年里，徐采栋被时代的需要裹挟着，一往无前地取得了7项重大试验成功。今天我们在此谈及这一项项成果，好似轻松。但其实每一项都是一段厚实的人生，每一个成功的微笑和失败的皱眉都是真实的。徐采栋马不停蹄做这些试验时所遇到的困难，除了技术上的还有其他方面的。有时为了一个小小的数据，徐采栋要在庞大的设备上攀上爬下无数回，博士徐采栋经常搞得像个泥猴一样。矿区条件艰苦，吃饭就是包谷洋芋蘸辣椒水。至于矿区污染对身体的伤害，徐采栋更是置之度外。他在选择冶金时，选择贵州时，就已经选择了艰苦，他觉得，能把自己的力量和真情献给贵州矿业，是一个冶金科学工作者的幸运。

成为我国有色冶金物理化学理论的奠基人

因常年深入生产一线，徐采栋积累了丰富的冶金实践，但对一个科学家来说，这还不够。徐采栋认为，作为一个冶金工作者，应该通过对冶金过程的优化和新技术的开发，最大限度地满足相关产业对高品质冶金材料的要求。冶金工业一向被视为应用型技术工业，多偏重冶金工艺过程的技术条件的调控和革新，比较忽视对理论的系统研究。徐采栋决定把自己的那7项科研成果逐一写成专著，形成系统理论，以此推动冶金技术的进步和理论的发展。

1958年11月，徐采栋的第一部学术论著《土法制钙镁磷肥》出版。1960年出版的《炼汞学》是中国第一部有关炼汞的理论专著，成为高校冶金专业的教材。1964年9月出版的《汞冶金的理论基础》是国内外首部对汞冶炼的物理化学作系统分析和专业论述的著作，书中对汞冶炼过程提出的概念和论点，填补了国内外汞冶金理论的空白，在国内外冶金界产生了突破性的影响，这部著作的完成和出版标志着我国有色冶金物理化学理论已跻身于国际先进水平，也让徐采栋被公认为我国有色冶金物理化学的开拓者和奠基人。

从1957年到1982年，徐采栋共正式出版了学术论著7部，发表论文13篇，这些著作和论文系统地构建和充实了冶金物理化学理论，填补了有色金属冶金理论的多项空白，推动了冶金学的发展。

一生心系两个字：冶金

在贵州，由于有徐采栋以及像徐采栋一样的一大批献身冶金事业的有志之士的努力，依托地方资源优势逐步发展起来的贵州冶金工业，已成为贵州重要的工业部门。有色金属主要产品氧化铝、电解铝、铝加工材、海绵钛、金属镁、锌、锑和黑色金属主要产品生铁、普钢、特钢、钢材、钎子钢、铁合金、金属制品及耐火材料，在全国占有重要地位。

正徐采栋他源源不断地捧出科研成果的黄金时代，特嫌、走资派、里通外国、反动学术权威，各种罪名强加于他，他被隔离，失去人身自由。无休止的批斗，游街、挂黑牌、挨打、受折磨。但他始终没有迷失方向。在每天接受批斗时，他却在心里不动声色地酝酿着一本关于锌冶金物理化學的书。

徐采栋到过国内一些主要锌厂，深感有好多的生产经验值得系统总结和提升，新出现或新引进的一些新工艺，也迫切需要从理论上加以分析研究。徐采栋认为，锌生产中的理论问题几乎包括囊括了物理化学的所有领域，所以写一本关于锌冶金物理化学的书是非常有意义并且刻不容缓的。想到这些，他躺在“牛棚”的水泥地面上焦急得夜不成寐。他开始悄悄地积累资料，有几次为寻找资料趁夜私逃回家，被发现后遭到打骂，有一次眼镜片都被跌得粉碎。

为了收集写书需要的资料，徐采栋需要外出去各地的锌矿和科研机关考察。为了节省开支尽量多去一些地方收集更多资料，他乘火车就坐硬座不买卧铺，住宿就住浴室大池不进旅馆。他一路去了武汉、南京、韶关等地，住宿的浴室里那蒸笼般的闷热令人难以入睡，长途火车上更是拥挤难捱，但这个已经五十出头的徐采栋没有一丝怨叹。当他旋开钢笔，铺开稿纸，开始落笔写下那些构思已久的文字、数字和公式，他的心像山洪爆发似的激荡起来。这个坚强的男子汉，他的每部科研论著，都饱含着对冶金的无限激情。

2011年，92岁的徐采栋在《贵州科学》第1期发表上万字的论文《熵论》。次年又发表了《熵论》的姊妹篇《能论》。《熵论》和《能论》字里行间涌动着徐采栋对科学难以抑制的热爱。徐采栋将自己对“熵”和“能”的理解和诠释从自然科学领域延伸到社会科学领域，其普适性使每一个读者，不管是不是懂科学，都能感受到热力学奇妙的渲染。

正如《能论》中所写的，“为此，我建议，应将克劳修斯提出的热寂论加以修正，改为‘热寂遥远论或‘热寂无限遥远论。既考虑到天上、地下的热寂事实又指出它只会发生在无限遥远的未来……”（编辑/侯帮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