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泯
蓬皮杜,蓬皮杜。
钢架林立、管道纵横。
红色的扶梯,自动上下,绿色的水管,血脉偾张。电力与空调管路,呈现黄色与蓝色的交错。
古城,闯进一只钢铁巨兽。
卢浮宫以十二世纪古典的目光审视着,巴黎圣母院以敲了四百年历史的钟声警醒着,只有埃菲尔铁塔,踮起云中牧女的脚尖,远眺。
身着穿眼打洞的现代牛仔装,也不敢轻易走进蓬皮杜,走进现代艺术。
唯有背对蓬皮杜,睥睨艺术,穿越绿荫的间隙,远远地瞄一眼蒙马特山丘上的圣心堂。
在巴黎十四區176Rue du ,租居。东方人的夜晚,失眠在陌生的西方之家。
法兰西第一缕晨光探进玻璃窗的时候,我正用微信视频为失约北京时间的中餐,遥致歉意。
窗外没有炊烟,早晨的景色,也饥饿。
早餐,又是不饱肚的面包,酸溜溜的奶。
想起家乡一碗手工米粉加辣椒炒肉码子的味道,一滴口水,滴在速写簿上——
舌尖上的乡愁,禁不住的馋。
看球间隙,不闲。
近视眼越来越凑近,一条微信一个视频,年轻人忙碌在手机上。
跌落现代网媒深渊,何时挣脱旋涡爬上岸?
看球间隙,不忙。
老花眼越来越年轻,一张报纸一本书,老年人悠闲在书本里。
哪怕传统纸媒远去,也是永不消逝的地平线……
太阳暴晒,躲进阴影;
球场拥挤,退出场外。
球在场内飞来飞去,人在场外悠来荡去。
真球迷,压线;
伪球迷,出界。
人生是球,生活是网。
场内场外都是网。不在网内拼搏,就在网外懈怠。
正手攻击反手切击,落网之球,放弃击打——
生命,挂拍!
葡萄牙,居住了三晚的小街
从三楼阳台望去,墙头横七竖八的字母读不懂中国人攀爬的方步。
卸下笨重的行李箱,卸下一小截贪玩的累。异域的自由行,走得并不轻松。
自由也有自由的台阶,每一级台阶上都留下不自由的印痕。
速写省略了的道路,并不平坦。稍不小心,就会跌倒人生。
关在小街对面栅栏里的生活,防盗还是禁锢撒野的小鸟?
街灯,昨夜睁开的眼睛,今晨还在哈欠声中犯困。
在罗西奥到辛特拉小镇的火车上
白种人黑种人黄种人拥入车厢,来自不同的地方,开往同一个方向。
没有白色的孤傲清高,没有黑色的屈尊俯就,没有黄色的妄自菲薄。
一节车厢,开满五颜六色的微笑。
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地球,沿着经线驶向纵深,沿着纬线驶向阔远。
我们在生命的旅途,邂逅于同一趟列车,到站的下车了,进站的上车了。
自由自在,各取所需,井然有序。
但愿人类如此安详,世界如此平和。
让一段历史毁成废墟,就在废墟上建造历史,多年后风雨剥蚀,又是历史的废墟。
历史和现实,都在时间的摧残中衰老。
只有枯枝顽强地生长着嫩绿,在残墙的缝隙中睁开春天的眼,警惕入侵的夏秋冬。
拆毁与建造,总是循环往复,就像历史惊人地相似。
古老的墙砖收集起来,砌成新的墙,围城者又被城围。
有游城者游离在城外,城门就关了。还未来得及购买今天的门票,就有明天成为昨天的故事。
圣若热城堡古城墙
城堡,临水而建。
罗马人走了,西哥特人来了,摩尔人离开,基督教徒打坐……砖砌的城堡,流水的阵营。
砖挨着砖,墙连着墙。妻子和女儿进城拥挤古典去了。
路灯靠在墙边打盹儿,树丛绿出浓荫。我在城外宽松地休憩。
忽然,女婿从城墙上发送微信视频,你们在哪里?
古老的墙缝里,挣扎出一棵小树。小树年龄不大,出生于一九四0年。
那是萨拉查下令拆毁曼努埃尔以后的一切建筑时,侥幸逃命的一棵树。
六十七了,还附着原城堡留下的石料生长着。
作为建筑,原来的城堡与现在的城堡,谁才有存在的理由?
树不懂建筑,更不懂政治,只知道生命。
我坐在历史上,不懂建筑,也不懂政治,只能画速写。
钢筋混凝土覆盖的阴影,有点沉重。
风穿越栅栏,撞在玻璃上,光溜溜的喊不出疼痛,滑倒的过程有点痒。
轻轻地、轻轻地掰开梭门,唯恐惊醒了异国他乡的游子梦。
穿过不锈钢栅栏,林立的电视天线,在绑架中展开翅膀,搜索天空。
蓝天白云间,响过一架返程的东方航班。
santalo14租住房五楼三号室内客厅
女儿和女婿年轻,睡不醒;
我老了,睡不着。
妻子不老?也不年轻呀!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锅碗瓢盆交响乐,中国人的厨艺,炒熟西班牙的早餐。
热干面,加西红柿蛋汤,不入盐味,所谓清淡营养;
牛排切小一点小炒后拌上老干妈,也算是重口味的,盖码。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我说,倒胃口。
她说,倒时差。
教堂安息地
牧师安息前,很安详。
蜡烛,燃尽最后一滴血液。
牧师安息时,很安详。
铜钟,飘远最后一丝呼吸。
牧师安息后,很安详。
像生前一样,静默的黑色长袍,穿戴有色的肉体,也罩着无色的灵魂。
教堂安息地——
十字架静立,披挂着风,牧师们沉睡,覆盖着叶。
蜡烛,点燃一支又一支,铜钟,敲响一声又一声……
古镇在海边,吹着新鲜的风,涌动着新鲜的浪。
铸铁扶栏,不刷新漆就会生锈。
石板路,却板着正儿八经的面孔,任吊灯眨着诡秘的眼睛。
虽然,我不需要将扶栏当拐杖,但是,疲倦在石板路边的门阶上会打盹儿。
只有跟着速写的线条流动,精神才不会犯困。
忽然,有出行的住户推开门,我不得不站起来,让出外旅行者,去延伸古镇之外新鲜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