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博文
十三岁那年,赵小凉自制过一把刀。
刀长五寸,五寸虽短,那也是刀。
刀背上刻著字——小凉用刀,明闪闪地,细看才能发觉趴在刀背上的四个字是蔫头蔫脑的。
如无精打采的赵小凉本人。
一开始可不这样。至少,刚入学那阵不是这样,刚入学那阵的赵小凉特自信,眼里都是有刀光的,福米知道。
福米,这个头上带疤的女生是赵小凉从小到大的伙伴。
确切点儿,是唯一。原因很简单,没人跟赵小凉玩。
有人说他孤僻,有人说聊什么他也搭不上腔,有人说,他爱做白日梦。
赵小凉呢,也不屑于和他们打交道。
读到这儿你应该猜到,赵小凉不是个主动的人。
生性如此,从做刀这事便能看出。赵小凉从家里偷出刀片,每天放学后找各种理由躲在巷子里用砂纸抛光打磨,直到最后往刀上刻字时,福米才知道这一切。
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呀!福米不依了,大眼睛瞪着在巷子尽头垃圾桶边差点儿被她吓一跳的赵小凉,并威胁说,要将他偷偷做刀的事情告诉老师。
却是没说。
原因更简单,赵小凉从书包里掏出了四本脏兮兮的《天龙八部》,且手一挥,拿去看吧。
不着急还!
那年月,武侠小说可是毒草,给老师看到是要没收加双份检讨的。大伙儿只能偷偷摸摸地看,放在抽屉里看,把课本和作业本码得老高,作为遮人耳目的碉堡。
就算能看,也都是残本,你三我二他一那种,一整套《天龙八部》,小凉你牛呀。福米在他胸口重重擂了一拳头,赵小凉眼里的刀光便又现了出来。
班级也是江湖,十三四岁正是拉帮结派的年纪,似乎是命中注定,赵小凉这种谁都不沾边的独草,理所应当成了所有坏学生欺负的对象。呵!梦想当刀客,还偷着写武侠小说,双拳难敌四手的赵小凉给人揍了。
之后,成了给人跑腿,上课时候做小钻风,盯着窗户外巡课的老师,替人做挡箭牌的赵小凉。
但那刀光,一直在赵小凉的心中扎着根。
书里说了,刀在人在,刀在志气在。赵小凉在租书摊看过金庸的全部武侠小说,他觉得,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刀,哪怕是把小刀,他们就不敢再欺负自己。
说这话时的赵小凉,眼里刻满了刀光。
手上,已经打磨成型的刀刃,落在福米眼里,泛着满满的寒意。
——她到底还是告密了。
就冲着那满眼带着血丝的刀光,“你到底还是跟老师说了!”印象中,这是失刀后赵小凉送给福米的最后一句话。
加上感叹号,总共不超过十一个字。
时过境迁。
这直接导致后来福米想起他时,居然回忆不起当年赵小凉的模样,仅有几个抽象的词语堆砌在同样空荡荡的心头。
倔强,孤僻,当然,包括那一眼自信如刀客般的目光。
机缘巧合,想起赵小凉的时候,福米正在赵小凉所在的城市出差,一个不太重要的会议。
哪儿赶得上回忆呢?况且……
福米从会议室里偷偷溜出来,虽多年未见,透过同学之间的描述,她还是知道赵小凉的遭遇了。
我混得不好。
真真实实的赵小凉站在面前,福米却说不出话来了。她紧捏住坤包,工地上风冷且烈,如同当年看过许多武侠小说中描绘的诀别场景。
千百个场景,似曾相识,现实中,只剩下短暂的寒暄与良久的沉默。
福米死死盯着对面赵小凉的眼睛。像是在挖掘什么东西,却终未寻到。
转身,回头,福米走得格外洒脱,风过处,福米的步子被撕扯得趔趄起来。
以至于坤包都在面前倾斜。
忽地一声,从包中晃出一片白光,光在风中划出几道弧线,很凛冽。
待要捡起时,手机响了,福米慌不迭划开手机,却愣在了原地。屏幕里弹出的,是武侠小说泰斗金庸离世的消息。
来不及细想。
刀呢?
回过神,哪里还能寻到赵小凉眼里的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