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史密斯
瑞典侦探乌尔夫·瓦格是个不懂浪漫的男人。乌尔夫是丹麦语,瓦格是瑞典语,翻译过来均为“狼”的意思。他结过婚,但当妻子决定独自定居澳大利亚时,这段婚姻便无疾而终了。令他惊讶的是,他发现自己很适合过单身生活,尽管有时也会感到孤独。
乌尔夫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身材高大、颧骨突出,许多人都说他是瑞典最帅的侦探。他衣着随意,但很潇洒。
“乌尔夫,”办公室里的一个女士曾经说,“你穿什么都好看。”
乌尔夫对她的恭维不以为然。“我不太在意衣服或外表,”他说,“如果你像我一样,早上离开家时没人跟你说再见,晚上回去时没人迎接,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听到这话,办公室的女士们陷入沉思。“真是可惜,”其中一人说,“乌尔夫会是个好丈夫。”
这句话获得大家的一致认可。然而,任何为他牵线搭桥的努力都付诸东流。“曾经有人请他吃饭,把他安排在两个单身女人中间。”他的秘书说,“他在洗手间给我打电话,让我过一会儿给他打电话,说他得去调查案件。我不喜欢这样,但还是打了。”
“男人不遵从女人的心愿,这真令人伤心。”一名女同事若有所思地说。
情人节快到了,乌尔夫注意到商店橱窗里摆满了红色巧克力盒——男人给女人和女人给男人的昂贵礼物,包装上印着拥抱在一起的情侣们将红色玻璃杯里的香槟一饮而尽的图片,以及其他各种浪漫温馨的场景。乌尔夫皱起眉头。他不赞成这种忸怩作态——纯粹出于商业动机的所作所为。他不必买任何情人节礼物,或寄任何贺卡,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然而在情人节那天,他收到了一张贺卡。贺卡与当天其他邮件一起放在他的办公桌上,写明是寄给马尔默刑事调查部的乌尔夫·瓦格侦探的。他打开信封,看到里面的卡片。封面图片是瑞典北部某个地方的雪景,一条铁路穿过这一地区,一列火车正往某处驶去,雪地上画有两颗交织在一起的爱心。打开卡片,他看到用红色墨水写的一行字:做我的情人吧?让我嚎叫?呜!
乌尔夫静静地坐着。他合上卡片,随即又打开,再次读了读那行字。“让我嚎叫”显然与他的名字有关联,“呜”大概是狼嚎的声音。
他把卡片塞进抽屉,偷偷看了看偌大的开放式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的几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工作,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上司的举动。
乌尔夫拿起话筒,打了个电话。
乌尔夫的电话是打给学生时代一个老朋友的。这个朋友现在是国家图书馆的管理员,负责青少年文学和票证收藏品。电话接通了,乌尔夫开门见山地问道:“告诉我,拉尔斯,在瑞典的连环漫画里,怎样表现狼的叫声?”
拉尔斯对这个问题感到有些惊讶,不过,国家图书馆每天都会收到千奇百怪的问询,这个问题他倒是有答案。
“瑞典人用‘嗚嗷形容狼的叫声。”他说,“在丹麦,人们则用‘呜这个词,这是一个有趣的区别。”听到这个,乌尔夫很好奇:“所以你在暗示,一个在丹麦长大的人可能会认为狼的叫声是‘呜,而不是‘呜嗷?”
“我没有暗示什么。但是,如果你问我是否存在这种可能,答案是肯定的。”拉尔斯停顿了一下,说道,“我想,这就像问法国人,在法国漫画书里子弹是什么声音。”
“是什么声音?”乌尔夫问。
“‘啪啪。”拉尔斯答道,“而在盎格鲁-撒克逊世界,众所周知,它们是‘砰砰。”
最后,拉尔斯问:“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乌尔夫?这和你的刑侦工作有关吗?”
“从某种意义上说,是的。”乌尔夫说。
那天上午的喝咖啡时间,乌尔夫把部门成员召集到一起,两男两女一共四人。男的名叫安德斯和爱德华,女的名叫克里斯蒂娜和布莉克丝。
“大家现在忙吗?”看见众人在他桌前的椅子上坐下,他问道。
大家纷纷摇头。“现在什么事都没有,头儿,”爱德华说,“所有的案子都结了,这是2月份的麻烦——不是犯罪的好月份。”
“罪犯们可能都在冬眠,”布莉克丝说,“天太冷了,无法出去撬门开锁。至于谋杀,那需要激情,不是吗?在瑞典的寒冬中瑟瑟发抖不太会产生这种激情。所以,要我说,这不是刑事调查部的好时节。”
乌尔夫点点头。“不利于鼓舞士气,”他说,“无所事事地闲坐着一定很令人沮丧。”
乌尔夫靠在椅背上,双手放在脑后。他们知道这个姿势,这是他就要想出什么点子时的模样。他们向前倾着身子,急切地想听听他的建议。
“我收到了一张贺卡,”乌尔夫说,“今天收到的。”
他们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当天是情人节。
“今天是什么日子?”乌尔夫问。
“2月14日。”安德斯说。
“没错。”乌尔夫说。
他们面面相觑,乌尔夫有时让人难以捉摸,这可能就是一个实例。他们认为,这与他的思维方式有关。他会制造出一种不透明的膜,然后,以最合乎逻辑的方式,从容不迫地除去模糊的面纱,揭示事物的真相。人们说,这是瓦格的方法,通过归纳和推理分析案情。
随后爱德华想起来了:“今天是情人节!天哪,我忘了!我妻子会等着贺卡。”
“给她买一束玫瑰,”克里斯蒂娜说,“带着玫瑰回家,就不会受到指责。”
爱德华点点头。
他们再次陷入沉默,乌尔夫马上就要说些什么了。
“今天早上我收到了一张贺卡,”乌尔夫一字一顿地说,“情人节贺卡。”
爱德华笑了:“不错啊,头儿,有人喜欢你。”
乌尔夫把手伸进抽屉,取出贺卡。“你们瞧,”他把贺卡递给安德斯,“没有署名。”
“女人总是这样。”爱德华说。
“没错,”克里斯蒂娜说,“这正是问题的关键。”
“也许吧,”乌尔夫说,“但你们不认为给侦探寄匿名贺卡会被视为一种挑战吗?哪个称职的侦探不想知道是谁寄的贺卡?”
安德斯耸耸肩:“尤其是在侦探闲得无事可做时。”
乌尔夫举起一根手指:“一点不错。我们现在有很多事情要做吗?”
安德斯咧嘴一笑:“你想讓我们查出是谁寄的?这就是你想要的?”
乌尔夫向前倾着身子:“我建议大家把这个当作一次训练,看看我们是否有能力查出是谁寄的这张贺卡。”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最后还是安德斯打破沉默,率先开口:“好主意,头儿。我们开始吧。邮戳是哪里?”
乌尔夫把信封递给他。“马尔默分拣中心,”安德斯读道,“所以寄件人住在马尔默。”
“分析得不错,”乌尔夫说,“这将目标缩小到30万人之内。”他停顿了一下,“好了,各位,开始工作。”
大家站起身来,正欲离开时,乌尔夫说:“克里斯蒂娜,请留步。”
克里斯蒂娜坐了下来。她年近三十,毕业于斯德哥尔摩大学,主修哲学和经济学。她在司法部工作了一段时间后,认为活力四射的警察工作更合她的口味。她干得很好,几年后晋升到马尔默刑侦部。她是该部门很受欢迎的成员,受到同事们的喜爱和尊敬。
“我们一起来分析分析,”乌尔夫说,“我们已经掌握了些什么?”
克里斯蒂娜耸耸肩:“我们有一张贺卡。在2月的头两周,马尔默肯定卖出了数千张这样的贺卡。这就是我们目前知道的信息。”
“我想我们知道的不止这些,克里斯蒂娜。”乌尔夫说。
她诧异地看着他。
“好吧,”乌尔夫接着说,“我们知道这是寄给我的贺卡。”
“是的,当然。”
“我们还知道,给我寄贺卡的人一定认识我,否则不会寄出。”
克里斯蒂娜同意这种看法。
“这意味着,”乌尔夫继续道,“这个人一定经常见到我。”
克里斯蒂娜点点头:“没错。”
乌尔夫没有作声,目光转向窗外。外面的街道上,阳光照射在潮湿的人行道上。晴朗的天空寒冷而又空旷,仿佛城市上空的一个浅蓝色穹顶。
“你认为我们对寄件人还知道些什么?”乌尔夫问。
克里斯蒂娜笑了。“没有了,”她说,“至少,据我所知。”
“看看这张图片。”乌尔夫将贺卡递给她。
“积雪,”她说,“还有一列火车。”
她把贺卡还给乌尔夫。
“人们出于一些特殊原因选择贺卡,”乌尔夫说,“他们对图片的选择在潜意识里受到很多东西的影响——他们的审美意识、情绪、个人背景等。”
“嗯,”她说,“我明白。”
“所以,”乌尔夫说,“买这张贺卡的人一定喜欢火车,火车对她来说一定意味着什么。”
克里斯蒂娜迟疑了一下。“可能,”她说,“但是……”
乌尔夫举起手打断她:“我认为这个人曾经住在某个偏僻的地方,一个遥远的小镇。火车可能代表逃离偏远小镇生活的交通工具,也可能是通向大城市繁华生活旅程的象征。”
克里斯蒂娜没有说话。
“其次,我们在措辞中发现了一条重要线索。寄贺卡的人用丹麦语来表达狼的声音,而不是瑞典语。”他停顿了一下,“这意味着她小时候在丹麦生活过。”
他看着克里斯蒂娜,她警惕地注视着他。
乌尔夫笑了:“那么,出于好奇,我想问一下,你小时候住在偏远的地方吗?”
她点点头:“碰巧我是。”
“碰巧,”乌尔夫重复道,“那个地方有火车站吗?”
她又点点头。
乌尔夫用手指敲着桌子:“我记得你曾经告诉我,你去斯德哥尔摩上大学之前在丹麦生活过4年,对吗?”
克里斯蒂娜嫣然一笑:“是的。”
乌尔夫向后靠在椅背上。
“谢谢你。”他说。
在随后的沉默中,乌尔夫拿起贺卡,又仔细看了看。
“你是个很有趣的人。”他平静地说,“今晚能和我一起吃晚饭吗?我知道一个好地方,一家北方特色餐厅,我记得名字叫‘狼穴。”
克里斯蒂娜又笑了笑。
“我读过顾客对它的点评,”她说,“人们都说很好。”
“那么,”乌尔夫说,“7点?”
她点点头,表示默许。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读者》2019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