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鹏玲
摘要:始作俑者在现代通常指代开头做坏事的人。“活人”做殉葬品,是奴隶社会的一个特征,在商代尤为流行;周代取代商后予以禁止,转而采用“刍灵”即草人来取代活人,历代的学者逐渐对“始作俑者”进行了关注,随着近代科学考古的新发现,在科学这一“显微镜”下证实了人俑迟于人殉,进而引发了学术界对“始作俑者”看法的大倒戈。
以“俑”代之的做法使得“始作俑者”被烙上“仁”的含义;始作俑者的新的考古发现隐含了先秦时期人的社会价值的逐步扩张;始作俑者所体现的人文价值内涵被逐渐关注,产生了由贬向褒的转变。
关键词:始作俑者;仁;程朱理学
始作俑者在现代通常指代开头做坏事的人,北宋时期程朱理学的代表人物朱熹在《四书章句集注》中提到该观点是基于孟子与梁惠王讨论治国理政时对孔子话语的引用。旨在奉劝梁惠王治国理政要奉行“仁政”不可倒行逆施不体察民情,其中原文如下。
梁惠王曰“寡人愿安承教。”孟子对曰:“杀人以梃与刃,有以异乎?”曰:“无以异也。”“以刃与政,有以异乎?”曰:“无以异也。”曰:“疱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兽相食,且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父母也?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饥而死也?
根据朱熹的注解有“中古易之以俑,则有面目机发,而大似人也。故孔子恶其不仁,而言其必无后也。”据此,我们可以看出朱熹是对基于儒学中“仁”的立场阐发要施加仁政,并没有太多去解读“始作俑者”的来源是否是符合史实。朱熹所站的立场对于该问题我们依旧需要往“下”深究,此外对于该言论的看法也是各有不同,有学者甚至提出孔子之所以有该论点是基于他认为俑先于人殉这一说,东汉赵岐持有观点认为人俑早于人殉,因而才导致由俑葬到人葬。相关的文章中也提到至宋代以至清代都抱持“俑”早于“人殉”。而近代以来在社会史议题争论上,有范文澜先生主张的西周封建说,认为孔子专讲周礼,连俑都反对,足见周朝废除了用人殉葬的制度;郭沫若先生主张战国封建说,认为“刍灵与俑之先于用人殉……”针对相关言论再议“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就显得更加具有一定意义。
针对该议题,首先要理清“俑”的地位,一方面是时间关系,即先有人俑还是先有人殉;另一方面是背景意义,即人俑和人殉存在的价值意义和在历史发展过程中有何相互结合。再次回到该观点的提出上即“主体论”导向上,是否是基于孔子本意,且是否契合了孔子“仁”的理念;最后回归到该观点目的意义上“其无后乎?”是否真的是绝对价值意义上的批判。
一、人俑与人殉
不管是人俑还是人殉,相应的所要涉及到的都不约而同的指向了丧葬文化。在前文概述中有提到孔子和孟子分别为春秋与战国时期中人,人俑与人殉必然存在于认识主體的产生之前,这样我们现问题所要讨论的范围就缩小至商周时期。商周时期均处于奴隶社会,“国之大事,在祀在戎”特殊的历史时期下祭祀显然是上古社会发展中重要一环。考究人俑与人殉最有力的证据论断当属文字记载和科学考古,最早的文字记载是甲骨文,在查阅相关资料中发现甲骨文中有关人祭和人殉的记载,殷商统治者在频繁的祭祀活动中不但要杀戮大量的动物牲畜,此外还要屠杀大量的活人作为祭品向神灵献祭,而人祭和人殉又存在显著差别,人祭是为当世的统治者祈求神灵保佑;而人殉则是为“人事”,为了使死者在另一个世界亦久享人世之权。由此可以看出人祭是发源于原始的神明观,而人殉则产生于生产力稍起的组织体中。
甲骨文的记载显示了人殉一说成立,那人俑为何时之说呢?
根据有关早期中国墓葬造像艺术及礼制考察的相关研究,逐渐得出人俑的本质是作为人殉的替代品,任何产生的器具在最初的时候都一定是具有现世的使用价值的。有关人俑研究,最早的考古调查可以追溯到公元前七世纪—公元前二世纪,楚文化的俑研究中,其中提到了人俑的随葬是对人现实生活世界的模仿,人俑研究也成为了美术考古研究中“金石学”。
东汉赵岐注:“俑,偶人也,用之送死。仲尼重人类,谓秦穆公时以三良殉葬,本由有作俑者也,恶其始造。”从上述的注解可以看出东汉学者对始作俑者的认识虽然基于孔子的事实阐述,但是却忽略了甲骨文的文献记载和科学考古,后人的一些语义导向偏颇使得对于始作俑者的认识不可避免产生了相应的偏颇,这也是历史发展过程中的必然。
而人俑和人殉的交接时间我们根据现有的资料可以逐渐判断一个大致的年份,处于春秋战国时期,至秦汉得到较为蓬勃的发展,一是秦兵马俑的证据;二是汉俑在目前为止的大量出土。
二、仲尼与始作俑者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出于孟子引用孔子的话,但是孔子究竟有没有说过此话或者说孔子是否会说出此话?众所周知,孔子崇尚中庸,那么崇尚中庸的孔子对于始作俑者究竟抱持什么样的态度?孔子说俑,除了见于《孟子》之说“始作俑者”外,在《礼记·檀弓下》中亦有记载,原文如下:涂车、刍灵,自古有之,明器之道也。孔子谓“为刍灵者善”;谓:“为俑者不仁,(不)殆于用人者乎”。由上面的言论我们几乎可以肯定孔子对于“始作俑者”是抱持否定的观点,到现在为止,我们可以初步判断出孔子的观点偏向。
其次孔子处于春秋时期,商周之后礼崩乐坏,奴隶社会逐步开始向封建社会发端,众诸侯国纷纷自立门户,割据中原之。而孔子提倡“仁”,简言之存在“爱人”成分,孔子是否对人殉有一定的认识呢?根据对相关资料的查阅,近代考古发现的有史以来最大的人殉数量的墓葬为春秋时期的秦景公大墓(又称秦公一号大墓),在墓葬里发现了186具人殉尸骨,第二层则有没有棺木的尸骨,暂定判断为战俘。而在较为深的底部有发现自愿殉葬的殉人,考古根据入葬姿势以及相应的资料来进行判断。秦景公为春秋时期人,公元前576年—公元前537年,而孔子则为公元前551年—公元前479年,根据历史出土的墓葬和历史出生的年份可以判断,孔子生活的年代还存在人殉一举,并且孔子能够较为清晰的认识到人殉的历史延续。
那么问题是“始作俑者”到底是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始作俑者?我在这里持否定观点,孔子口中的“始作俑者”准确的来讲应该暗指那些“再次引导向旧制发展的人”而且这里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春秋时期具有一定权利、资源、可支配劳动力的统治者们,所以相应的我们再回到《四书章句》中孟子引用孔子的话向梁惠王劝导,最本质的含义应该在此。
回到前文中间提到的有关孔子的“仁”的提出,以及春秋时期生产力提高之后,社会上以及人自身对人价值的肯定,都无形中会让我们有相应的价值导向。论语集注中有关“人事”中有这样的言论:“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先且不论该言论为何世事,单单从相关话语中就能体会到孔子对“人”的重视。
三、程朱理学与《四书章句集注》
在开始阐述最后这一部分前,笔者引用司马迁的一段话来开论。“人道经纬万端,规矩无所不贯,诱进以仁义,束缚以刑罚,故德厚者位尊,禄重者宠荣,所以总一海内而整齐万民也。”这段古文很好的概述了“道贯经法”。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就是一部不断加固权力,引导世人虔诚信守儒义仁道德的导向。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演变到朱熹为《四书章句集注》中变得不再激进,相反有了一种平和、中庸的意味,尽管朱熹仍然承接了旧说,这不得不和南宋时期抵抗佛老思想有关,朱熹在注解《四书章句集注》中恪守经的本原,训古传道。朱熹对“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的注解不但是对孟子劝国导论的延续更是对传统儒学中仁义王道的一个更新,其次也是将儒家的自然思想和人格完全化的模式贯彻到底。
程朱理学对“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是否是绝对意义上的否定,回到朱熹程朱理学学派的立场论上来看,无疑这是对传统学术思想的一次“拨乱反正”。遵循的是孟子强化的“有诸内,必形诸外”,从另一方面说这也是一种“先王之道”的学术路径,这种理念的延续强有力的维护的先前帝王的统治思想,表面以这样的方式呈现,但是暗流之下是统治者可以照搬自己的统治意图,潜移默化中实行符合当下时代发展的统治结构。
到此,我们可以比较鲜明的看出传统的经学家和重新集注新儒学的先锋者们,是在学术背景下对封建统治的一种修缮和维护。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在查询多方材料后,它的本意更倾向于“再次引导向旧制发展的人,他不怕断了以后的福祉吗?”这样,我们就更能把握对“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的学术把握。
不论是程朱理学代表人物朱熹还是当代科学考古拥簇者顾颉刚,他们无疑都是运用自身最切合当下利益和现实而做出的考据和判断。“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的价值含义也远非上述中的几点,它更多的偏向于社会史的考据,中国古史分期错综复杂,非笔者一文一语即可判断与解决。
四、小结
较为野蛮的时代已经封存在史书之中,当下的礼与仁是后世值得再去議论的课题。有关“俑”的话题还在不断延伸,但是传统中国大地上仍然在争论着这些论点。单单从“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我们就可以大致窥探出“人”和“仁”的价值在远古和当下所具有的深刻意义,而其繁衍出来的治国理政之说和劝解说都让我们重新审视我们自身的传统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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