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对话的“复仇”

2019-08-18 15:23刘金玲
北方文学 2019年21期
关键词:复仇对话鲁迅

刘金玲

摘要:复仇是鲁迅一直都在追求的目标,然而这种复仇不仅仅是简单的以牙还牙,而是带有着强烈的指向性和针对性,这种复仇精神在鲁迅的《复仇》中有很明显的体现。《复仇》中应该隐藏着两组对话,但由于不同的原因,这两组对话在文本中都未进行过,因此,本文试图从鲁迅的“复仇精神”和“看客形象”去探索《复仇》中复仇的指向性,并由此去探索鲁迅对改造国民性精神的态度变化过程。

关键词:鲁迅;《复仇》;看客;对话

复仇,在鲁迅作品中是显而易见且尤为重要的一个主题。在《杂忆》中鲁迅表达出自己的观点,不知道他的性质特别坏还是受环境的影响,总觉得复仇是不足为奇的,虽然并不想把无抵抗主义者诬陷为无人格的人。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鲁迅对于复仇的态度,他极力推崇复仇的行为,但是该以怎样的方式去实现复仇,这却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鲁迅在1924年12月20日创作了两篇同题目的文章,分别为:《复仇》、《复仇(其二)》,在这两篇文章中鲁迅都充分表达了他有关于复仇的看法,全文仅通过场景、肢体的描写进而展现了两人的复仇过程,展现了作者让看客无戏可看、以“无为”反抗“有所为”的复仇思想。仔细阅读文本就会发现其《复仇》中应该隐含着两组对话:一组对话是看者与被看者间的对话;另一组是由恋人转为复仇者二人之间的对话,但这两组本应进行对话的对话在文章中都没有展现。因此,笔者试图从以下角度分析这两组对话没有进行的内部原因。

一、围观者之间的对话

在《<野草>英文译本序》中,鲁迅说“因为憎恶社会上旁观者之多,作《复仇》第一篇。”从这句话中我们可以看出鲁迅作《复仇》是有所针对性、有目的性的,他所针对的对象就是当时社会上出现太多的旁观者,这群旁观者对国家所处的危机毫不在意,却经常怀揣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唯恐天下不乱。鲁迅弃医从文的目的就是想用文笔去唤醒国人愚昧、自大的心理,意在揭病苦以引起疗救者注意的作用。然而在散文诗《复仇》中,作者认为疗救的方式就是让旁观者(看戏的人)无戏可看,这不是天公不作美,也不是政令禁演,而是让演戏的人不演戏。十年之后,鲁迅仍旧认为这是绝妙的复仇方式:1934年一篇署名为“宇文宙”的文章误认为为鲁迅所作,引发“文氓”的不满。对于此事,鲁迅曾经写给郑振铎的文章中说过《复仇》的主旨,“不动笔诚然最好。我在《野草》中,曾记一男一女,持刀对立旷野中,无聊的人竞随而往,以为必有事件,慰其无聊,以致无聊人仍然无聊,至于老死,题曰《复仇》,亦是此意。”值得追问的是,“鲁迅式复仇”的缘起,难道单单因为鲁迅所说的“憎恶社会旁观者”太多?笔者认为,“鲁迅式复仇”的深层原因应该是钱理群先生等人提出的看者与被看者之间的双向隔膜。《复仇》中需要读者注意的是,看者与被看者之间“看与被看”的关系并不是单向的,而是双向的:围观者既是看的主体,同时也是被看的对象。出于固有心态,围观者都以看热闹的人的身份出现。《复仇》中,围观者全然不知两个全裸的人正在以死人似的眼光鉴赏着路人们的干枯,从而对复仇者的真实目的缺乏了解。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复仇者虽然了解围观者围观的真实目的,但他们并没有让围观者知道自己(复仇者)也正在看他们。鉴于复仇者本身的复仇,同时又对看客的精神复仇,这两者关系的紧密相连。因而从这个角度而言,《复仇》中的第一组对话并没有真正完成。

二、复仇者之间的对话

《复仇》中的另外一组没有进行的对话,发生在两个复仇者之间。从两个复仇者拿着利刃长久不离不弃地立在广漠的旷野之上来看,两个复仇者之间其实是有心灵上的契合,是有对话发生的。但作为对决者,他们之间的对决并没有真实发生。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们之间也没有进行对话。但这里存在一个问题——倘若复仇者之间发生短兵相接的对决,“鲁迅式复仇”就不复存在。但在《复仇》中,“鲁迅式复仇”已经存在。那么,从他们有没有进行真实的对决来判定他们之间有没有发生对话的思考方向就是不正确的。所以我们需要追问的问题已不是他们有没有发生对话,而是有没有发生对话的必要,即这两个复仇者是否真正的从曾经的“蛊惑,煽动……偎依,接吻,拥抱”的如火如荼的恋人式关系骤然走向必须以利刃相对的境地。有关于这个问题的回答则需要思考,因为这涉及到他们对决是否真实,进而涉及他们之间的对话是否有具有必要性、真实性以及有效性。同时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还在于对“但倘若用一柄尖锐的利刃,只一击,穿透这桃红色的……”中“倘若”的理解。《现代汉语词典》把倘若解释为“表示假设”。但我们不能简单地站在一个时间点来思考“倘若”给我们带来的丰富信息。而应当把这个词放进历时性语境中进行思考:叙述者叙述的复仇事件,是虚拟性存在,还是复仇事件已经发生后带悔恨的追思,即复仇事件是虚构还是真实的问题。我们需要对以上两种可能性分别作进一步探讨。第一种可能性就是存在叙述者对复仇事件的虚构成分。如果我们承认复仇事件就是叙述者虚构,或者是叙述出来的,我们就要重新思考叙述者的真正叙述目的是什么?在赵毅衡先生看来叙述学的第一公理则为:“不仅叙述文本,是被叙述者叙述出来的,叙述者自己,也是被叙述出来的——不是常识认为的作者创造叙述者,而是叙述者讲述自身”。因此,当一部作品和作家脱离脐带关系后所生发出的实际目的或者文本意义就已经溢出作家创作意图。虽然如此,我们也要承认“在叙述中,说者要先被说,然后才能说”,即“作者干预”。如果“作者干预”成功,那么《复仇》中叙述者的叙述目的就明显带有鲁迅的创作目的,复仇也变成了鲁迅的复仇。简而言之就是当叙述者的“说者”被真实作者鲁迅“说”的时候,鲁迅给鄭振铎信中的所言的“鲁迅式的复仇”就成为叙述目的。另一种可能性是叙述者对复仇事件已经发生后带悔恨的追思。既然复仇事件具有真实有效性,那么复仇者之间应该带有着从热血恋人变为敌人且对仇人的情绪。在这种情绪之下,他们彼此的心中有着对过往、对方、对自己的悔恨与埋怨。在此情况下,一切的举动和言行都有可能成为激愤之举:他们之间的对峙,也许就成了互不相让的僵持,对路人的“鉴赏”就成了对路人的不满。但是在鲁迅这篇文章中,从恋人变路人的这种境况又意指什么呢?是周氏兄弟失和,还是别有所指?不论所指为何,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是没有对话发生的。

综上所述,《复仇》虽然有显与隐两组对话,但由于各自不同的原因,这两组对话都未形成。《复仇》应该算是鲁迅借文抒写其内心对看客的反击之作,然而一反常态地不是写以暴制暴、奋起直追的暴力复仇行为,而让两个复仇者永久地站着,站到圆活的身体即将要干枯,也全仍然不见拥抱或杀戮的倾向,以此来表达此时面对重负无知的中国看客的精神报复之意,表达对于复仇内心充满的挣扎。中国人的惯有思维则是有仇必报,然而一旦通过行动复仇就会造就更多的看客,因而作者让这两个复仇者干枯地立着,用死人似的眼光去赏鉴、反观路人们的干枯,用“无血的大戮”的方式去回应无聊的看客。这种充满着纠结又无奈的复仇过程,也许正代表着鲁迅当时真实的内心体会,其中无不蕴含着其对中国前途、国人精神状态的担忧。采用无声的艺术场景《复仇》完成了复仇者的任务,然而这种“无所为”的方式就是唯一的复仇方式吗?或许鲁迅一生都在寻找。

参考文献:

[1]鲁迅.《鲁迅全集》编年版第6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1.

[2]鲁迅.《致郑振铎》,《鲁迅全集》编年版第8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1.

[3]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商务印书馆,2012,6.

[4]赵毅衡.当说者被说的时候——比较叙述学导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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