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紫陌
《大河唱》是一部音乐纪录电影,影片以当代民谣音乐人苏阳的视角关注了四位来自黄河流域的民间艺人刘世凯、魏宗富、马风山和张进来的寻常生活。拍摄团队沿黄河出发,历时三年,跨越70万平方公里,拍摄素材1600小时,记录了陕北说书、皮影、花儿、秦腔这四种古老艺术的传承。
长得像“说唱俑”的刘世凯,是个陕北的说书人。说书,当然只会在农闲时节才兴盛些,大多时候,刘世凯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庄稼汉。但只要一说书,只要唱起各种传奇神怪故事,他就突然“又活过来了”。破旧的房子前,即使裤子的灰尘盖住了原本的颜色,只要一开嗓,他就是神气的“杨二郎”。
花儿歌手马风山,是质朴的农民,也是花儿最原汁原味的歌唱者,一口浓烈的陕北口音,带着最真实的嗓音歌唱。他说:“开心的时候就唱开心的花儿,悲伤的时候就唱悲伤的花儿。唱的过程就和人哭一样,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唱几段花儿就好了。”在花儿大会上,苏阳和一群当地民众聚在一起歌唱花儿。山谷中,青草碧绿;头顶上,万里无云,人们自由而幸福的歌声在广阔的大自然中回荡。
秦腔剧团团长张进来,带着十几人奔波在每个村子之间。妻子埋怨他:“你找了那么多不顶用的人,到时候要给那么多人开工资。忙了一顿,拿不着钱,我这忙啥呢?你要不是我男人,我才不跟着你折腾!”张进来为人仗义,一个小兄弟请了三天假,发工资的时候张进来如数点钱给他,“不扣你钱了”。剧团缺人,小兄弟说他能把别的剧团的人找过来,张进来说:“这是缺德呢,现在哪个剧团不缺人。”
魏宗富和妻子带着皮影去上海小学里演出,这是他们第一次来上海。表演皮影戏时,下面穿着Polo衫的白白净净的小男孩一点也提不起兴致,另一个戴眼镜的小男孩站起来,猜测道:“这皮影是糖做的吧?”魏宗富拿着有着百年历史的皮影道具在上海的小学生面前讪讪地赔笑。
90分钟的《大河唱》为我们展现了原汁原味充满生命气息的陕北民间艺术,也让我们看到了这片古老土地上民间艺人的生活困境。
《大河唱》由制作了《我在故宫修文物》《喜马拉雅天梯》等“爆款”纪录片的清华大学清影工作室操刀,他们与被拍摄对象同吃同行同劳作,真实地记录下黄河流域的每个艺人在自己的生活处境里的矛盾与坚守,尽可能地还原生命本真的模样。该片主要探讨了在当下的生态环境中,传统的民间艺人和他们继承流传的民间艺术,该如何走下去。
影片在国内院线上映后,评分很高,但排片寥寥。高评分与低排片,一直是纪录片需要面对的一个很尴尬的问题。2016年5月上映的电影《百鸟朝凤》和《大河唱》类似,是民间艺术唢呐的挽歌,也遭遇了排片低的困境,方励先生用下跪、磕头的极端方式恳求全国院线经理为《百鸟朝凤》增加排片,挽救了这部电影的票房。苏阳乐队的《喊歌》被选为《百鸟朝凤》的推广曲,他也为这部电影、为民间艺术宣传,与电影有了不解之缘。
苏阳一直在找寻某种方式,让今天的我们可以理解和走近民间艺人。除了开演唱会,他还写了一本《土的声音》的书,做“黄河今流”展览。如今,他又用拍电影的方式,为民间艺人呐喊。说书、皮影、花儿、秦腔,这些音乐品种对于生活在城市里的大多数人来说,是陌生又遥远的。透过电影,我们对西北的黄土高原又有了新的解读。原来黄土高原也可以像草原一样绿,而不是一年到头都以黄色为主,高原的绿比草原又多了一份高低起伏的壮阔感。你会被那里音乐的诗意和凝练所打动,也会被那份雄浑、壮阔所感染。
除了像苏阳这样的人为民间艺术奔走,民间艺人自己也努力寻找复苏民间艺术的新平台。除了演出,他们也利用快手进行直播。在灯光有些昏暗的小房子里,魏宗富和妻子唱着皮影戏,两人的脸上不带一点妆,如果不是面前放着的手机和简单的打光设备,很多人会以为他们在自娱自乐。在“花儿会”上,唱花儿的每个人都在对着手机打招呼,镜头转到谁,谁就能唱出一首歌。青山为屏,白云为幔,没有滤镜,没有打光,他们用简单的方式向手机另一头的人播放他们的“花儿音乐节”。在快手上,很多人愿意聆听刘世凯拉三弦、说书;皮影戏传承人魏宗富通过快手在手机屏幕的另一头有了“粉丝”;一直被视为“不正经”的马风山则找到了认同感。新的媒介形式提供了舞台,这些民间艺人们也努力求生,用生命去“摇滚”。
从土地诞生的艺术家们,透着自由生长的气息,他们是用满腔热情对待生活的人。
60岁的刘世凯,妻子去世后,鳏居乡间,久病不愈,但他依然渴望着爱情。他会站在野地里高唱着“谈不成恋爱交个朋友”。每次外出演出前,刘世凯都会郑重地去剪个头发,对这份工作充满了仪式感与使命感,说书在他心中的地位不言而喻。拿起两对玉子说书时,他摇头晃脑,活灵活现,神气十足,仿佛人间只有快活事一般。他把前妻和后妻的墓安顿好后,说:“我这辈子可能就是个光棍了,但死了我就成皇上了,两个老婆陪着我,左膀右臂,哈哈,左膀右臂。”生活有时候很艰难,但是他却会苦中作乐。
皮影班班主魏宗富带着妻子到上海演皮影,妻子说:“这是沾了皮影的光了,要不然可能这辈子都来不了上海。”在他们眼中,技艺不是用来糊口的,而是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些人淳朴善良,也懂得慈悲。
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总会面临各种各样的压力。面对越来越难的生活,很多人都承认:我真的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坚强。不仅20多岁的小年轻们会“佛”、会“丧”,即使是那些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中年人,偶尔也会有心累的时候。前段时间,南京地铁站,醉酒男子崩溃痛哭的视频刷爆了网络。原来,男子为了能签下一笔订单,和客户应酬喝多了,可是谈不谈得成都是未知数。他妻子匆匆跑来接他,看到丈夫狼狈的样子,没有一声责怪,也不顾他身上的污物,心疼地抱住了丈夫。男子突然情绪失控,抱住妻子哭得像个孩子:“宝宝,对不起……我没有用……”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容易”二字,但谁不是一边崩溃,一边又努力地活着?虽然男子醉酒痛哭,但有妻子的包容理解,他也是很幸福的人。
《大河唱》监制、清华大学教授雷建军说,《大河唱》不会解决所有人精神焦虑的问题,但它能够给大家提供一个出路,最起码是提供缓一口气的可能性。和《舌尖上的中国》以及《我在故宫修文物》同理,《大河唱》是同一类型的作品——《舌尖上的中国》讲的是乡愁,《我在故宫修文物》讲的是心里特别安定的那一拨人的坚守。《大河唱》不是舌尖的,不是关于味觉的,它是關于声音的,可以说是“声音里的中国”。而“声音里的中国”包括民歌、戏曲等这些听觉上的体验,又可能和你在家乡时的某种精神世界关联更密切。它引导人们回到故乡,去汲取那些传统的东西。
《大河唱》唱的不仅是民间的音乐,更唱出了民间接地气的生活,唱出了对待生活的一种热情。就像苏阳在电影里说的,我们在生活的流淌里淹没,每一粒沙都不会再变回泥土。尼采说:“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用力活着,为生活而唱,从苦日子里挤出甜,生活中总会有歌声,这也是这部电影给予我们的启示。
(编辑 邢多多 1048572239@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