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葆元
屈指算来,在经十路上走了40余年,朝一趟晚一趟,见证了这条路上40余年日出日落,风晨雨夕。来去匆匆,奔波于生活,不经意间发现它变了,由荒田野坡变成华楼夹道,夜晚由20世纪70年代初的几盏孤灯变成万家灯火。40年,正好是一个人走向工作岗位到退休的黄金年华,是阅读创业建功和营造家室的人生阶段。40年后走经十,我的步履不再匆匆,便有了闲情观赏高耸的楼宇,宽阔的马路,如虹的过街天桥。曾经的经十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那是一个年代的烙印,只有在它的路面上留下足迹的人才有这样的慨叹。
70年代初我在经十路与纬十二路交叉口一处大型企业上班,从解放桥沿历山路南下,转经十路西行是最便捷的通途,我骑着自行车猛蹬,一路畅行,没有红灯,没有行人,仿佛走入蛮荒时代,任人随性驰骋。路面由碎石渣铺就,大型货车呼啸着驶过,开得疯狂。路两侧是排水沟,沟裸露着,是野草的天堂。大雨天气,山洪倾泄,顿时洪水四溢,路面成河。白行车在茫茫洪流中骑行,再胆大的人也心中发毛,逢此天气,往往改道走市区,市区的路绕远,上班就迟到了。迟到的名声不好,更心痛的是扣罚奖金,那时人穷,对于能挣到手的钱分毫必较,于是就想出种种点子蒙混进厂,地下工作者的乔装潜行,走旁门左道全用过。上边强调的是工作纪律,下边玩的是游击战术,生活的路何既滑稽又艰辛!
经十路两侧没有建筑,一片庄稼望不到头。现在的泉城公同原是果同,偌大一片绿色铺天盖地,但是绿的荒凉,掉人那种荒凉的绿色让人心生恐惧,尤其夜晚,那绿变成黑黝黝的怪影,立刻让我们回到神话与传说的时代。山东电视大楼的建立犹如绿海中的一座里程碑,夜晚走经十,从黑黝黝的世界里看到楼上的灯光,一颗寒冷的心顿时温暖起来,至今我都没弄清是那银亮的灯光给了我慰藉还是渐近的家给了我温馨,走近那座楼我的心就暖暖的,竞成为心中的神圣。
那时节,我们从普遍的贫穷迈开走向生活的现代是从打沙发开始的,不知是哪根筋骚动,界定了现代生活与拥有一套沙发之间的等号,于是兴起打沙发的热潮。改革开放的前20年,民间尚不知何为现代。那时候认为拥有沙发、电视、冰箱、洗衣机就是现代生活。于是家家打沙发,或庭院或街头,支起一架案子,又锯又刨,镶弹簧、蒙布面,做成一个低矮仰靠的座位就叫沙发。沙发好打,木料难求。怎么个难法?比找媳妇都难!这么跟您说吧,你有一对沙发,准有漂亮的姑娘跟你套近乎。可是家家住得紧紧巴巴,谁家储存着打沙发的木料?再说了,有钱也没地方去买呀,木料是国家控制物资,不是给你打沙发用的!
还是工厂想着自己的工人,你不是控制物资吗,好,我们的产品也是控制產品,以控制换控制,就把千余套沙发木料换到手。可把工人兄弟高兴坏了,差点喊了厂长万岁!耐不住性子的先去料场查看,回来惊呼,那扶手料竟是龙桉木!什么叫龙桉木?我不懂,待领到手一掂,好沉!那年头,工厂知道工人苦,变着花地搞福利,越是一票难求的东西越是搞来发给工人,工人的心真就贴着自己的厂。运木料却犯了难,没有汽车,我把200多斤的木料捆在自行车上,从西往东骑行,走到果同那个偏僻地段,白行车轧到一块石子,一晃,便歪到沟里。爬出来去扶那辆白行车,怎么扶也扶不起来。白行车绑了重物是很难扶的,无奈之间就想找个路人帮忙,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也没有过路的行人,只好卸了车重新捆扎,便得了教训,不能骑了,把载着一车现代化生活的木料推回家。
在大家都烧蜂窝煤的年代,工厂白建煤气站,率先给职T配发了煤气罐,大家又在炊厨上现代了一把。可是煤气罐须自己运输,家家户户又开始了驮着煤气罐走经十的历程。那时候自行车后座上驮一个煤气罐是个特显摆的事,逢路人问,是煤气站的还是自己厂的?心下陡生自豪,不管是哪里的,煤气都是特殊品。
于是我们的家庭现代化步伐就从打沙发走起,打家具,打水泥地面,糊顶棚,搭建小厨房,捡拾碎砖断瓦乐此不疲。在经十路上走着,走着走着发现不对劲了,现代化的内容远不是这些,就像共产主义不是“电灯电话,楼上楼下”一样。这时候,经十路上楼宇比肩,一座比一座高,一座比一座堂皇。十年一个阶段,路上的车道扩了又扩,宽的让人想起了北京的长安街,才明白,敢情,还有比煤气罐更便捷的管道天然气,人们经历了电脑阶段,手机阶段,逢人就谈的是地段、房价和小汽车的牌子。40年一沧桑,在这般剧变中人们不断地追问:改革的路通向哪里?以经十路为例,所有的路是走出来的!我们用艰辛和付出,以一个时代的参与者走过。曾经彷徨,曾经悲欢,历经坎坷,历经跋涉,都是我们的路。
经十路东端耸立着博物馆和美术馆,那天到博物馆去,站在立交桥上久久不愿意下去,往两边看,通衢大道直接蓝天,路旁有树的林,更有楼的林;路上的花坛,月季花盛开。感动于花的勤奋,月月开,季季开,天天都带给我们一个新的容颜,那么娇媚,那么夺目。经十路依然绿意盎然,那绿不再有荒芜的恐惧,而绿出了温馨。我们在路上,前面可能有波折可能也有风雨,毕竟我们已经走出了泥泞。往下走是百年,都是我们辉煌的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