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毛雅晴
初入病房实习的我,像是一条从小溪汇入大海中的船,在每日忙碌工作的海洋里努力保持平衡。只顾得上和一个接一个的海浪碰撞,努力达到不翻船的状态。而那些可爱的患者、战友、前辈们就是让我没有沉没的浮板。从他们的故事中和笑容里,我感受到了人生百态,也看到了自己成长的足迹。
记得我在北大深圳医院临床见习的一年中,也曾接触过不少生生死死。但回到了口腔医院,没想到还能有如此多的触动。
我所在的四病区中大多是来自全国各地的颌面部肿瘤患者,住进病房时,他们大多已经知道了罹患肿瘤这一现实,只是肿瘤或大或小,或良性或恶性,或早期或晚期。很多患者都把北大口腔当作求医路上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抓住了就有活下来的希望,治不了也只得认命。在生死面前,每天都有温情冷暖在上演。
我负责的第一位患者是位四十岁的男士。一年前,他因为颊癌做了手术。虽然术后做了放疗,但还是复发了。这次入院需要扩大切除癌变的脸颊和上颌骨,同时从大腿上取一块带着皮肉血管的皮瓣,移植到上颌来修复缺损。
这位患者正值不惑之年,疾病已然影响了他的职业生涯及心态。本来可以继续升职的他,因为遇到癌症,不得不停下脚步。说实话,手术之后容颜的“巨变”,无论是对患者、家属,还是对于第一次见到这类手术的我来说,都很难接受。很难想象他的妻子看到之后是什么感受。
术后,我每次去病房换药,患者的妻子都在温柔体贴地照顾他、开导他、陪他聊天,也总会搭把手帮我撕胶布、扶敷料。妻子像照顾孩子一样,拉着丈夫的手,轻声细语哄着他,怕他疼,眼神中流露出的温情脉脉,如初恋一般。慢慢地,我发现患者的情绪也从一开始的恐慌、焦虑,变得积极、开朗起来。
出院后,妻子陪着丈夫回院复查。他看了一眼妻子,笑着对我说:“感觉恢复得还不错。虽然工作还得停滞一年半载,但是无论怎样,有她的陪伴,我就很知足。”
看着他的样貌在逐渐恢复,精神状态也和术前相比像是变了个人,让我更加相信情绪对疾病的预后是有影响的。或许医学能解决器质上的病变,爱则能提供一个利于康复的环境基础。夫妻间相濡以沫,相知相守,共同面对人生风雨坎坷的那份坚韧,是那么美好。
有一位女患者,四十多岁了,从住院到出院,她的姐姐几乎每天都过来照顾,手术授权委托书也是姐姐签的字。我问患者,为什么不让你老公签。她看着姐姐,笑着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习惯了大事小事都让姐姐做主,姐姐就像半个妈。”
出院前一天拔引流管的时候,这位患者害怕地躲在姐姐怀里,像个害怕打针吃药的小孩子。姐姐也轻声细语地哄着她。出院的时候,两人开开心心地拉着手,要坐火车回家。两人慢慢走远的背影,就像一对年轻的小朋友。
作为独生子女,看到患者有兄弟姐妹来照顾是很羡慕的。手足情深,他们一丁点的委屈和疼痛,都可以在哥哥、姐姐面前得到莫大的安慰。哥哥姐姐也在和他们一同分担疾病的痛苦,一同携手度过每个难关。
在与患者们相处的时间里,和他们无意间的聊天中,总能在许多不经意的言语中感受到爱意:
“我老婆毕了业就跟了我,从来没出去工作过。她胆子小,我怕她被吓着……”
“我丈夫以前是个消防员,现在在教学生成为消防员。他以前总救人,现在终于轮到别人救他了……”
在我想象中,总以为得了癌症就得轰轰烈烈,撕心裂肺,痛苦不堪。但其实日子是细水长流,如同一点一滴慢熬的红豆。
癌症是熬人的。从确诊了的那天起,患者就知道自己身体里有了颗炸弹,即便没有定时,也会慢慢将躯体榨干。即使做了手术,把炸弹取出来了,谁也不知道术后会不会复发、会不会转移。术后的并发症更是会影响到生活质量,甚至改变整个生活。
若是这个人自此就钻进牛角尖,自暴自弃,那日子就过得度日如年、生不如死了;若是他天生乐观,或是有家人的坚实后盾,有爱的引导,再痛苦的日子也有笑声。
疾病是苦的,爱是甜的,这一剂良药能让一颗心跳动得更有力量。
“小毛大夫一看就很心善。”
“拔了气切我能说话了,我就喜欢和小毛大夫聊天。”
“遇到了你们这一群好大夫,真是让我们安心了许多。”
其实医生也是普通人,也会想睡懒觉,也会生病,也会有喜怒哀乐。但是进了病房之后,我才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医者的责任。每天起床的动力都是想到有患者在等着我。每天早晨查房前,我都要去和患者们打个招呼,问问他们睡得好不好,每天下班前再去和他们道个别。
患者像是我的朋友,他们也把我当成朋友,他们把健康甚至性命交予我们,怎能轻易辜负?我还只是个小医生,资历虽尚浅,但是有态度。我们在努力成长,也真心对待着每一位帮助我们成长的人。“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将心比心,不管他是否理解、感激或是存有敌意,我都问心无愧。
其实这本科的最后一年也是我们的岔路口,大多数同学未来都会继续深造,小部分人则会选择重新“洗牌”,换个方向。学医是苦的,学医也就意味着终生不断学习、不断努力。学医是累的,付出很可能与回报不成正比,当其他专业的同龄人都已经成为高管,拿着高薪,结婚生子,医学生可能还在默默读书、住培。学医也是有成就感的,看到患者因为我们的努力而缓解病痛的那一刻,会觉得自己付出的辛劳是有价值的。看着那些微小的肯定,就觉得之前流下的那些汗水再多、再苦都值得!所以,尽管医疗环境和医患关系都不够理想,但依旧有那么多医学工作者们不后悔地在从医之路上坚定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