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淑敏
我想说说非洲所谓的稀树草原,如果这种稀树被连根拔去,那稀树草原就干脆只剩下草原而没有树了。这种刺槐树只有一两米高,虽有树干,但像是灌木,枝条纷披。最先吸引我目光的是树干上悬吊的一个个羽纱样的小袋子,有十几厘米大小,好像是一种败絮缠绕的鸟巢。
树还没有长叶子,好在枝条并不孤单。它褐色的骨架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钉状物。每个钉子大约四厘米长,尖端非常锐利,坚硬如铁。此刻,由于靠得很近,我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鸟巢的细节,巢中还有一只小鸟。
只是……我非常惊恐地发现,鸟已经死了。如果单单是死亡,还不会令我如此毛骨悚然。它是非正常死亡,是被这个鸟巢样的悬挂物勒死的。它已经是一个空壳。那么,它的血肉到哪里去了呢?
带着满腹疑问,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荒草中跋涉,突然,我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钳住了——女巡守员长满金色汗毛的胳膊。
她严厉地质问“你要到哪里去?”我说“我要看看那边的鸟巢。”
她长叹了一口气,说:“那不是鸟巢,是鸟的坟墓。它是一种大型蜘蛛。你看,到处都是它们布下的天罗地网。”
果然,四处的枝杈上都有若隐若现的蛛丝浮动,但它们柔若无骨。飞翔的小鸟自由活泼,冲劲很猛,蜘蛛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量网住它们?
女巡守员看出了我的疑惑,说:“这种食鸟蛛会喷网,喷出的蛛丝蛋白质含量很高,非常强韧,能承受4000倍于蜘蛛体重的重量。它布好了网,就躲起来。等到鸟飞过来,食鸟蛛就爬过来,分泌毒液将猎物麻醉。然后食鸟蛛就不断吐丝,直到把鸟死死地捆住。”
我惊叫起来:“当这个类似鸟巢的东西编结起来的时候,小鸟还活着?”
女巡守员说:“是的,那时它能看到天空,却再不能在天空飞翔。它的血肉很快会被蜘蛛毒液溶解,这时食鸟蛛就会像小孩子吸酸奶一样,安然地慢慢享用小鸟。”
看得见的杀戮和看不見的阴谋就潜伏在我们身边,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女巡守员说:“你不必伤感,大自然就是这样循环往复,比如这些树,是大象的餐桌。”大象非常爱吃这种树,连树皮带树杈,甚至这树枝上尖锐的钉子也一道卷进肚子。
刺槐生性朴实、任劳任怨,可以在干旱贫瘠的石砾、矿渣上生长,可以忍耐3‰的土壤含盐量。它自身具有根瘤菌,可以固氮,自我造肥,自我营养。
刺槐于是成了稀树草原上动物们的大恩人,为丛林区提供了生物的栖息地,提供食物,成了旅馆兼饭桌。
朝气蓬勃的女巡守员笑着说:“根据科学家们的最新研究结果,如果没有一些动物来啃叶子,刺槐反倒会遭到伤害。”
我大为不解:“怎么会这样?刺槐有自虐倾向吗?动物不来啃食,它反倒不自在了?”
女巡守员说:“它们受到了蚂蚁的侵害,蚂蚁招来了桑天牛,桑天牛会损害槐树的树皮,减缓槐树的生长速度,增加死亡率。而不断被啃食的刺槐就不会招惹这种蚂蚁。”
原来是大自然秘不示人的循环图!
“大自然已经这样运行了无数年,自有它的道理。任意去改变它,反倒是人类的狂妄。现在,我已经可以心境平和、安之若素地看待这种轮回了。”她说。
摘自《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