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春树
2019年2月19日,二战经典照片《胜利之吻》中的美国水兵门多萨辞世,享寿95岁。被他拥吻的身穿白色护士服的女子齐默尔,已在2016年过世,享寿92岁。
1945年8月15日(美国当地时间8月14日),随着日本无条件投降的消息乘着电波飞越太平洋,无数素昧平生的男女,在全美的大街小巷忘情地擁抱、亲吻,用如此浪漫的方式庆贺二战结束。门多萨和齐默尔是最幸运的两位,他们被《生活》杂志摄影记者艾森斯塔特捕捉进镜头,成就了新闻史上最具影响力、被转载次数最多的佳作之一。照片中的男女主角的身份是如何确认的?《胜利之吻》诞生的前后经过又是怎样一种情景?让我们一起再来一次回忆。
对格丽塔?齐默尔来说,1945年8月14日的清晨再寻常不过。因为害怕迟到,她洗漱完毕,扎紧头发,随便吃了点东西便冲出家门,疾步奔向纽约闹市区的地铁站。这位单身姑娘梦想着为百老汇设计布景,不过,她时下的工作是一名牙医助理。
白连衣裙、白袜子、白鞋和白帽——如果不自报家门,陌生人都会把齐默尔误认为护士。换好制服不久,她便发觉,前来就诊的不少患者喜形于色,包括诊所主任伯克大夫在内的同事们也窃窃私语,说战争即将结束。齐默尔半信半疑——为躲避纳粹的迫害,她和两个姐妹年幼时便逃离故乡奥地利;战争带来的伤害,造就了她超常的戒备心。
尽管齐默尔试图让自己心无旁骛,事态的发展令她无法逃避,忍不住开始倾听、思索,手头的活计渐渐慢了下来。眼看时钟接近午后1点,同事和患者纷纷出去就餐,她终于下定决心,摘掉白色便帽,走出诊所大门。齐默尔的目的地是纽约时报广场(又称时代广场),那里有一面自动显示屏滚动播报权威消息。
此时的时报广场上,不断升温的气氛,让独立日庆典也黯然失色。齐默尔发现,西装笔挺的银行家、精心打扮的老妇人和全身戎装的士兵,正从城市的四面八方涌来,一些人毫无规律地狂奔,另一些人仿佛有所期待地肃立不动。绕过落成没几天的“硫磺岛插旗”群雕,齐默尔下意识地转身望向时报大厦方向,后者三楼的窗口刚好跳出一行文字——
日本已宣布无条件投降!
对乔治?门多萨而言,1945年8月14日是假期的最后一天。在太平洋和“日本鬼子”搏杀了两年,这位海军中士对跟踪战事进展的头条新闻毫无兴趣,眼里只有丽塔?佩特里美丽的面庞——两周前,门多萨刚和这位来自长岛的女孩成为情侣。
共进早餐后,两人决定去城里的音乐厅转转,看完新剧《钟归阿达诺》后,争取在晚饭前回家。遵照司令部的安排,门多萨两天后就要赶赴旧金山,登上“沙利文”号驱逐舰并重返前线,准备参加旨在登陆日本本土的“奥林匹亚行动”,彻底终结太平洋战争。此时的门多萨身穿标准的蓝色海军制服,因为是在假期里新订做的,这让他看上去更加英俊挺拔。唯一有别于普通水兵之处,就是门多萨出门时没戴肩章——在后方,他不太担心碰上纠察。
尽管一路奔波,门多萨和佩特里还是错过了《钟归阿达诺》的高潮。两人正在懊丧,剧场大门被猛地撞开,一名职员高呼:“战争已经结束!”数秒钟的惊愕过后,随着火山喷发般的掌声和欢呼,这对情侣随着人流冲出音乐厅,像被传染般加入了街头狂欢的队伍。
彼时,距白宫收到东京的降书还有几个小时,压抑太久的人们已经不能自已,喜极而泣,孩子似的又蹦又跳。在第7大道和49街拐角处的蔡尔兹酒吧,平时的秩序和礼仪荡然无存,慷慨的调酒师不断为空杯注满烈酒,路过的门多萨自然不会让这豪饮的机会溜掉。
虽然知道男友必醉无疑,佩特里并未出手阻挠。接近时报广场时,微醺的水兵已将女友甩开了一段距离,胜利的喜讯让他激情迸发,感到自己需要释放“能量”。
随着自发的庆祝进入高潮,美联社、《纽约时报》《纽约每日新闻》和其他主流媒体的记者,成了这座城市里为数不多的、仍在坚持工作的人。日本投降的消息来得如此迅速,编辑部对文字素材并无把握,索性将任务直接派发给前方摄影师,允许后者自由裁量。
这种信任在阿尔弗雷德?艾森施塔特身上体现得很彻底。加盟《生活》杂志前后,这位五短身材的记者记录了不少体现政治人物及其个性的重要场面,包括墨索里尼与希特勒于1934年初夏在威尼斯的首次会面。美日开战后,艾森施塔特将精力转回国内,希望用镜头向世界展示这片土地上的普通人如何看待战争。
午后,艾森施塔特抵达时报广场。茶色西装、白衬衫加领带,棕色马鞍鞋,脖子上挂着硕大的“莱卡”相机——这副行头平时足够抢眼,而在1945年8月14日的狂欢中,他却得以悄悄在熙攘的人群中穿梭,寻找着足以成为经典的瞬间。这位喜欢接受挑战的摄影师精通抓拍技巧。此刻,广场成为大舞台,他意识到自己的照片需要突出“触觉”元素。
站在42号地铁站的楼梯上,艾森施塔特首先抓拍到妇女们在街对面电影院前庆祝的场面。扔纸片、抛彩带……气氛确实很欢快,但多少有点平庸。暂时关闭快门,他把目光投向另一侧,望着百老汇方向和第7大道——汹涌的人潮一刻不歇地涌动着,下一个“猎物”就快出现了。
齐默尔仍然独立在《硫磺岛插旗》群雕旁,左手不远处就是蔡尔兹酒吧。显示屏反复播放着“胜利日、胜利日”,她的嘴角露出微笑。战争已是过去式。
数百人在她周围奔走不息,有那么一瞬间,齐默尔仿佛成了整个广场的中心。无数道目光落在这一袭白衣的姑娘身上,毫无疑问,其中也包括门多萨。
几乎与此同时,艾森施塔特注意到了那蓝色的身影。看到水兵迅速向雕塑接近,摄影师似乎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此刻,门多萨已穿过44街和第7大道的交叉口,和摄影师与牙医助理构成一个三角形,女友佩特里则远远落在了后头。
门多萨几乎是在奔跑,酒精令他血脉膨胀。血火交织的战场上,他曾不止一次地从浩瀚的大海中救起伤员,随后将其交给温柔的护士照料。正是护士们白衣天使般的形象,给他和更多水兵以生存下去的信念:战争终将结束,和平会再次降临。
而今,这一天已经来到。门多萨的眼中只剩下“护士”齐默尔,而她仍未察觉到门多萨的靠近。尽管四周人潮鼎沸,他还是径直冲向她,仿佛彼此就是世界的全部。
男女主人公的身躯相撞。门多萨俯下身,齐默尔不由自主地朝后方跌去,他立刻伸出右手托起她纤细的腰肢,紧紧将她揽入怀中。她的右臂被压在双方之间,本能地握起拳头准备自卫,然而马上察觉到这种努力完全没有必要,这位陌生的男士根本不会伤害她。
下一刻,两人双唇紧闭。他用左臂揽住她的脖颈。有人事后点评说:“那定格的姿势,将野兽般的力气、关爱的拥抱及尴尬的犹豫体现得淋漓尽致。”他没有放手,继续倾斜身体;她也松开右拳,任由追求者摆布。他们后来回忆,在这意外的相遇中,双方好似被神明引导,又像是在湍急的命运之河中漂流。有三四秒,门多萨和齐默尔觉得整个广场都归自己所有。
这样稍纵即逝的瞬间,对艾森施塔特已经足够,任何有象征意义的场景都逃不出他的视线。门多萨和齐默尔分开前,“莱卡”相机的快门被4次按动,其中一张照片登上了一周后的《生活》杂志并传遍世界,那就是《胜利日,时报广场》,也就是今天我们所说的《胜利之吻》。
门多萨和齐默尔都没意识到自己被抓拍。水兵转过身,朝赶上来的女友笑了笑,两人并肩离开了广场;牙医助理回到诊所,向人们讲述完自己的奇遇,也早早踏上了回家的路。
短暂的邂逅过后是漫长的分离。令所有人感到意外的是,当格丽塔?齐默尔与乔治?门多萨终于意识到自己在不经意间成为一个年代的文化符号时,已是他们登上那张照片35年之后的1980年,因为此时,他们的身份才得到最终确认。从此,《胜利之吻》背后的那些故事进一步让人们津津乐道,直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