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日本“令和时代 ”

2019-08-13 03:44文嘉
同舟共进 2019年7期
关键词:人口财政劳动

文嘉

2019年4月30日23点50分,东京涉谷车站前街口尽管小雨淅沥,仍然汇集超过3万人。子夜时分,当Q-FRONT大厦50平米巨屏跳出“令和”两字,顿时人群攒动,四面八方像潮水般涌向街心……日本各地民众也竞相用各种方式迎接“令和时代”的开幕,其盛况热烈堪比历年贺旦。毕竟对全体日本人来说,这是202年以来首次天皇生前退位,无需像明治、大正、昭和天皇驾崩时沉寂在大丧期间的悲痛与束缚中,可以毫无顾忌地庆贺改元。

“Beautiful Harmony-美丽和谐的新时代”,这既是日本政府对于年号“令和”的对外正式解释,也寄托了日本民众的美好期许。但祥和喜庆的改元氛围无法掩盖30年来平成时代积微成著的各种社会及经济问题,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令和时代日本所要接力的课题要比平成时代更为深刻与艰难:劳动人口不足,财政债务危机及全球新局势下的外交抉择是横亘在日本未来的三大课题。

移民时代来临

2019年4月1日,一则简短的新闻在媒体铺天盖地的年号颁布的号外声中被淹没了。从即日起,日本法务省与厚劳省针对国内劳工供应不足的应对措施“外国人特定技能在留资格审核”正式开放受理手续。从事建筑、船舶、农林及制造共14个产业,审查测试合格的外国被雇佣者将获得5年在日居留、工作权,期满后可持续申请,获得熟练技能认定资格者更可携带家属入境,自2019年4月起算,5年内预定向中国、越南及缅甸等9个发展中亚洲国家开放34.5万人名额。同日,原法务省出入国在留管理局正式扩编,升格为厅级单位。这则新闻看似波澜不惊,但其重要性丝毫不亚于当日的元号颁布。

首先这标志着日本政府外国人才招募国策由过往的“吸引高端技术人才和投资移民”开始向“单纯劳动力需求”倾斜转移。其次所谓的“特定技能审核”是非常简单的形式主义考试,而按照日本现行法律,连续居住10年者便可申请永住权,无需与是否和日本人结婚关联,这样,外国人定居成本及条件限制被大大降低。尽管安倍政府一再否认这是“移民政策”,但参照上世纪西欧战后的北非移民潮,很多日本人认为这就是变相的“劳动移民”,而在野党揶揄这是“令和时代二次开国”的标志性事件。

此番日本人才招募国策变轨,其深刻的背景自然是老龄少子化社会,但日本进入超高龄社会尚有5年之期,眼前已然火烧眉毛的是劳动人口的急速衰竭。日本总人口从2011年始连续8年减少,比之更为严重的是15~64周岁的劳动人口自1995年就已先行衰减。截至2019年4月根据总务省统计的数据,日本现有劳动人口7545万人,占比总人口的59.77%,比平成前叶减少了约1100万,下降了约10.4%,为50年来最低。预计2050年令和末期,随着总人口减少至9000万左右,劳动人口也会萎缩至5000万左右。而2020~2030年令和前期则是衰减加速期,预计10年内将再减少889万左右劳动人口,劳动人力缺口达644万。

人口的整体衰减必然会带来企业人手不足、国内市场萎缩以及国际竞争力下降。面对劳动人口供给不足的困境,日本政府尝试4种改革手段:利用AI及自动化技术提高工作效率,鼓励更多家庭主妇进入职场,延长雇员退休年龄,以及外国劳动人口输入。综合近年的实践比较,尤以最后方法来得立竿见影。所以在经济及产业界的强烈要求下,能仅凭7个多月时间极其罕见高效化运作并完成制度修正。

日本国内现有外国居留人口263.7万,相当于京都府人口,其中实质劳工146万,约为日本人口的1.76%,对标经合组织国家8.1%的均值还有很大差距,但大多数日本人会认为这个数值掺假——至少无法圆融地解释在东京、大阪为何几乎随处可见中国、韩国及越南人。这一方面是因为每天大量的观光客流容易“混淆视听”,另一方面,近七成外国人集中在东京、大阪及名古屋三大都市圈,其中,劳动人口又达到了85%,以20~39岁青壮劳力为主。这样的地域及年龄集中性,造成一些日本人觉得有很多外来移民的认知错觉。

日本政府的远景目标是:2060年国内居留总人口维系在1亿规模。考虑到届时日本人口预计只有8650万,剩余的1350万自然要由外国人口填充,所以今后每年20万~25万的人口流入将是令和时代的常态化趋势。但这对于一向自诩为血统纯正的单一民族国家日本来说,冲击不可谓不大。

既然此消彼长的人口结构形势无法避免,那么最重要的是如何应对这一潮流。鉴于国内的保守心态以及近年欧洲涌现的难民潮,纵然接受事实,多数日本人仍难以改变对移民的偏见和歧视。如今,大量外国劳动人口仍和30年前没什么两样,拿着远低于日本人的薪酬,从事着低端产业甚至高危险性的长时间劳动。2018年5月,东京电力就被曝出诱骗并半强制6名越南籍技术实习生,从事福岛核电站清除核辐射的工作。事情虽因引起国际哗然而被一度叫停,但截至5月6日,已有42名外国劳工注册为从事面临辐射的危险性工作,其雇方全部为东京电力招标的福岛核电站建筑垃圾清理公司。不出意外,以外国人为主的劳资双方矛盾仍会加剧。

更为深刻的是,未来大量不同地域及种族的人进入日本社会,宗教信仰、文化习俗、政治理念都与本土民族迥异。虽然日本政府一再宣称多样性社会发展是令和时代的必然,但日本是排他性极强的集群社会,是否真能和谐共生,值得疑虑。

“父债子还”

德仁天皇登基后,日本社会首当其冲的民生大事便是消费税增税,预定日期为本年10月1日。雖然政府内外要求延期的声浪很大,但在财政重建的大义名分下,已推迟5年之久的调税极大概率会如期执行。消费税从8%上调至10%后,乘着“令和元年景气”,日本财政税收可达62.5万亿日元,将在时隔29年后刷新历史最高纪录。

消费税增税的根本原因,是在不断恶化的财政赤字下,政府急需扩大税收财入,缩减赤字差额。日本财务省5月10日公布,2019年中央及地方政府借债1103.35万亿元,约为日本GDP总量的238%,相当于每个国民身上背负874万日元债务。

当然,负债率高并不意味着政府破产,主要指标是看信用偿还能力。日本尚且拥有328万亿日元的对外纯资产,连续28年位居世界第一债权国。日本政府的金融资产也多达567万亿日元之巨。最为重要的是,日本国债发行量的96%为国内金融机构所消化,受外界波动影响很小。

日本央行实行“异次元缓和”量化宽松政策,政府以接近于零甚至负利率维持付息稳定。但这种畸形的财政体系结构终将是难以持续的,超高负债也会令金融政策调整失去弹性。所以,令和时代的目标就是试图重新建立健康的财政体系。换句话说,平成年代积欠的债务要在令和时期予以解决,日本经济才能有效复苏。

为此,2018年安倍政权打着财政重建的旗号,实质开始财政紧缩策略方针,主要手段是进一步削减国债发行量,抑制每年财政支出涨幅,同时扩大税收收入,增加财政盈余,逐步减轻政府债务。原定于2020年实现中央及地方政府基础财政收支黑字,债务占GDP比稳定下降,但这两年GDP增长低于预期,物价上涨指数达2%的目标也未实现,增值税上调搁浅等要素,这个目标又要延期至2025年。

一部分日本经济学者及政客认为,随着“安倍经济学”魔法褪效,这种忤逆时代潮流的财政紧缩未必能成功,进一步加税会导致民生凋零,甚至引发通缩。他们认为,在低利率常态化的令和时代,政府应采取扩大财政支出,配合实行大幅减税的积极财政策,才能渡过财政难关。

虽然这两种声音各有道理,但可预见的是,在自民党继续垄断政权的情况下,即使安倍下台,新任政府仍会继续贯彻财政紧缩政策。因为在世界经济并未明朗复苏,债台高筑的形势下,小心翼翼总比大胆冒进来得安全稳健。

值得期待的中日关系

5月9日,德仁天皇夫妇会见了即将离任的中国驻日大使程永华。这是新天皇即位后首次与外国要人会面。稍早之前的5月7日,程永华在东京新大谷饭店举行离任招待会,首相安倍晋三夫妇及法务大臣山下贵司等日本政经界共800余人出席,规格不可谓不高。

由此可见,尽管多边外交是世界主流,但对华关系毫無疑问是日本外交最重要的双边课题之一,令和时代也不例外。经历了平成末期不甚愉快的领土争端后,在被日媒称为中国“微笑外交”攻势下,中日关系自2017年夏杭州G20峰会后稳步回暖,重新回到正常交往的关系轨道中。借由2019年6月G20大阪峰会主场外交的契机,日本政府极有可能邀请习近平主席正式访日,以此开拓中日关系新局面。在此基础上,如何持续巩固并深化发展双边关系将是近期日本外交的重中之重。

长期以来,均衡健康的中日贸易一直是两国战略互惠关系最好的驱动器与压舱石。2018年两国进出口总额首次突破3000亿美元大关,稳中带升。中日经济结构存在互补性,完全可以合作共赢。日本对华直接投资已持续5年增长,累计达1120亿美元,是中国最大的投资来源国。与此呼应的是,中国对日直接投资也在2018年骤涨了327.8%,呈加速井喷态势。4月14日在北京举行的第五次中日经济高层对话,双方约定,除了加速推动中日韩三国自贸区协定早日达成,在5G通信领域,日本村田、TDK等四大半导体巨头都已表示出与中国合作的强烈意愿。此外,中国在“一带一路”倡议的实施上,也需日方资本、技术的支援,这和日本提出的“自由开放的印度太平洋”外交战略是并行不悖的。

当然,令和时代日本对华外交是否能持续保持稳定,除了要考虑日本政坛内部的右翼势力反弹因素外,美国的动态也尤为重要。但站在地缘政治的角度而言,与中国在内的周边邻国发展正常关系,才能真正确保日本安全。日本领导层唯有摘下“近视片”,拿起“望远镜”才能看得更高,走得更远。

(作者系文史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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