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尔港口公司进军美国市场为何“屡败屡战”？

徐剑华

上海海事大学城市现代物流规划研究所原所长、教授

码头营运商巨头耶尔港口（c）的老板——耶尔德勒姆集团（Yildirim Group）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罗伯特·耶尔德勒姆的目标是进入世界八大运营商行列。美国市场是他关注的重点。去年收购Ports America的计划破灭之后，他把目标定在全美最美码头——东方海外的长滩港自动化码头（LBCT）。在50家投标候选人中，耶尔港口终于进入了三家决赛名单，但是最终还是输给了麦格里银行。他认为自己是地缘政治的牺牲品。

在美国港口码头行业的四次“折戟沉沙”

西汉传奇将军李广，骁勇善战，匈奴畏服，称之为“飞将军”，数年不敢侵犯边塞。唐代诗人王昌龄曾写诗赞他：“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但王勃在《滕王阁序》中却留下了“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的慨叹。那么，李广为何难封呢？汉武帝暗中告诫卫青：“李广数奇（命运乖舛）。”

久经沙场的耶尔德勒姆在美国港口码头行业有过四次收购机会，但最后都与机会擦肩而过，“折戟沉沙”，唯归咎于“数奇”乎？

第一次失败的收购交易是收购美国港口集团（Ports America）。

2017年4月，耶尔德勒姆公司同橡树资本公司签署了一份排他性协议，确定前者将从后者手中收购旗下高星资本（Highstar Capital）所拥有的Ports America 51%至100%的股份。然而，7月21日，Ports America首席执行官米切尔·海辛说：“Ports America现在是、将来也是属于高星资本所有。”他还断然否认关于同耶尔德勒姆集团进行排他性收购谈判的传闻。

据耶尔德勒姆先生称，为收购美国港口集团，耶尔港口公司与美国港口集团的母公司高星资本公司进行了漫长的磋商，但后者的出价实在太高，双方意见无法达成一致。或许耶尔德勒姆先生仍有意收购，但前提是高星资本公司将估价降至一个更加现实的水平。2017年7月，谈判破裂。据悉，美国港口集团是美国最大的独立码头营运商，在北美港口一共拥有42座码头。

第二次失败的收购交易是收购位于洛杉矶港的全球门户南码头（Global Gateway South）。

耶尔德勒姆先生是全球门户南码头最后的两位竞标者之一，而该码头是由法国达飞轮船公司管理的码头。耶尔德勒姆先生还拥有达飞轮船公司24%的股权。但之后他被人劝服，放弃了自己的竞标以让位于美国港口集团竞标，而达飞则将全球门户南码头90%的股权都出售给了EQT Infrastructure旗下的财团GGS，这家财团同样也是收购长滩集装箱码头的买方中经筛选后剩下的“短名单”候选人之一。

但真正使得耶尔德勒姆先生感到沮丧的是失败的第三次收购交易，即收购麦格理公司北美公司旗下三个码头的交易。

正当耶尔德勒姆先生以为他已经赢得了长滩集装箱码头的特许营运权时，他终止了与麦格理公司的谈判，而他的理由是他无法同时负担起两个收购项目所需的共30亿美元巨款。麦格理公司旗下拥有的三个码头的参考售价为7.5亿美元，再加上资本开支，总价达到将近10亿美元。

之后，在5月初，麦格理基础设施公司将其旗下的菲沙素里码头（Fraser Surrey Docks）出售给了迪拜环球港务公司（DP World），与此同时新加坡国际港务集团（PSA）收购了哈里法克斯集装箱集散站和宾夕法尼亚港的Penn Terminals码头。

“而我却一无所有，”耶尔德勒姆先生说道。

第四次失败的收购交易的标的就是耶尔德勒姆先生渴望已久的长滩集装箱码头。

一路走来似乎都是好消息

罗伯特·耶尔德勒姆是航运界的“稀有物种”，他不仅愿意说出自己的想法，还愿意让别人知道他的感受。在接受劳氏日报（Lloyd’s List）资深记者Janet Porter的采访时，他把自己的心路历程全盘托出。

在这个越来越企业化的行业里，首席执行官们宁愿远离镁光灯，面对公众和媒体时也小心翼翼地选择措辞，尽量不偏离企业的路线，更不会愿意谈论一笔出了问题的交易。而耶尔德勒姆却令人耳目一新地坦率公开谈论他的商业交易。

对于4月底长滩集装箱码头出售的最后阶段发生的事情，这位土耳其老板非常愤怒，他决定公开发泄自己的愤怒。

“我被坑了。”他向劳氏日报记者详细描述了他曾经如何被误导，一度以为自己赢得了长滩集装箱码头（LBCT）的特许经营权。当得知自己的投标在最后一刻败给了麦格理基础设施公司（Macquarie Infrastructure）这个澳大利亚银行集团的一个部门时，他感到十分震惊。他说：“我大吃一惊，而且非常恼怒。”

他原以为自己即将完成一笔收购，这笔收购有可能使耶尔港口公司在美国的版图发生根本性转变，但最后以零告终，而且代价不菲。在他看来，长滩港的设施是全美国最好的，并且他也承认败给麦格理公司令他“痛心疾首”，而失败的原因明显是不可控因素的存在。耶尔德勒姆先生坚信是政治因素影响了最终结果。

耶尔德勒姆不打算通过法律途径寻求赔偿，但他肯定希望从令他失望的商业伙伴那里得到其他形式的补偿，比如增加那家集装箱航运公司通过耶尔港口公司码头的货物运量。

但是，在这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整个过程中，耶尔港口相当晚才提交了长滩集装箱码头的标书，出价17.6亿美元收购这座自动化码头，并阐述了这家土耳其公司认为可以让该码头变得更加高产、高效和强大的方式。

据媒体报道，卖家和其他参与处置过程的人士对耶尔港口的这一出价印象深刻。耶尔港口和其他四家公司一起进入了最终候选名单。世界最大的集装箱船出租公司塞斯潘（Seaspan）后来退出了，最终名单上只剩下两个名字，一个是耶尔港口，另一个是澳大利亚的麦格理基础设施公司。

耶尔德勒姆先生急切盼望能收购LBCT，以巩固耶尔港口作为全球领先集装箱码头运营商的地位。为此，他努力地进行了游说。

他会见了手握重权的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CFIUS）的成员，让他们相信，他是一位坚定的长期投资者，他的土耳其国籍不构成风险，特别是考虑到该集团目前在美国的利益，以及与美国之间有着牢固的家庭纽带关系。他的孩子是美国公民。

根据美国CFIUS的命令，东方海外必须将旗下的长滩集装箱码头卖给一家非中国人拥有的公司，中远海运收购东方海外国际（OOIL）的交易才能获得最后的批准。

耶尔德勒姆还致信要求长滩港执行董事马里奥·科德罗和港口委员们，请求他们增加时间来审查这两份标书。他曾与东方海外联合行政总裁董立均（Andy Tung）直接接触；并与负责处理这笔交易的摩根大通（JP Morgan）团队进行了沟通。最后，他与麦格理进行了会谈。当时，耶尔德勒姆有意购买这家澳大利亚基金管理人想要出售的三处北美港口设施。

综合所有反馈，当时耶尔德勒姆非常肯定自己赢得了LBCT的特许经营权，以至于他退出了收购麦格理码头的谈判，因为他负担不起这两笔加起来将高达30亿美元的交易。

耶尔德勒姆表示：“所有的人，甚至摩根大通，都向我保证，我的报价与麦格理相近，但我领先了。”“罗伯特，你可以拿下来，”参与销售程序的人告诉他。

但在最后一刻，卖方还是决定接受麦格理的报价。

归咎于地缘政治压力

尽管有人猜测，不排除码头营运商之间的竞争因素，使得卖方可能更喜欢麦格理的报价，因为麦格理只是一家投资公司，而不是码头营运商。但耶尔德勒姆先生认为是地缘政治而不是经济因素最终决定了这笔交易。

无论如何，耶尔德勒姆希望外界知道，他对招标方选择麦格理而不是他的报价感到震惊、沮丧和失望。他指出，作为一笔大交易的买家，他会是LBCT的长期投资者，而麦格理作为一家金融机构，很可能在离租期（2051年）结束还有很长时间以前就出售LBCT。

由于是全自动化码头，所以长滩集装箱码头的运营成本明显要比圣佩德罗湾的洛杉矶和长滩港的其他码头都要低。耶尔德勒姆先生认为，如果由耶尔港口公司来经营，当全套码头设施于2022年竣工时，可以“调整”硬件和软件，使LBCT的总通过能力在330万TEU目标的基础上再增加20%。

耶尔德勒姆提出的另一项建议是，有可能将LBCT的码头范围扩大到附近的一个油田，该油田可能将在未来10年内停产。

作为海洋联盟成员之一的达飞轮船的股东，耶尔德勒姆还认为，随着跨太平洋贸易航线运量的增长，以及这家法国航运公司在现有的洛杉矶/长滩码头空间的耗尽，他本可以在中期为LBCT带来更多的业务。

尽管东方海外集装箱航运公司（OOCL）的联合首席执行官董立均先生（Andy Tung）曾列出过五个麦格理公司成功购得特许权的可能原因，其中有四个是耶尔港口可以轻易进行补救的，只有一个是不受耶尔港口公司的控制的，即地缘政治因素。

比如，耶尔港口为长滩集装箱码头开出的价码为17.6亿美元，只比麦格理公司的报价低了两亿美元，如果耶尔德勒姆先生当时还有机会报价的话，他可以轻松地补上这个差价。

耶尔德勒姆说：“这本来可以是一个双赢的局面。失去这样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让我很伤心。当然，以后还会有其他机会，但LBCT是目前最好的，我想买下它。我喜欢那个码头，但我失去了它，不是因为商业原因，而是因为政治决定。”

现在是朝前看并继续前进的时候了，但耶尔德勒姆毫不讳言，他认为卖方选择麦格理的投标是一个错误的决定，而耶尔港口以其专业程度本可以让已令人印象深刻的设施变得更棒。

的确，他说话直率，而且不会很快地原谅和忘记2019年4月所发生的一切。

到目前为止，拍卖之事还未走完最后的流程，麦格理公司的收购申请条款已提交至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后者将于60天的时间内完成审查并批准交易，这样便可以在8月6日之前完成交易。

企业家的风范

很早以前，耶尔德勒姆在航运界几乎不为人知，直到大约9年前，他同意投资濒临倒闭的法国班轮公司达飞轮船，才开始声名鹊起。

2010年，耶尔德勒姆跨国驰援，一掷6亿美元救达飞于水火，使沙迪家族不仅得以挽狂澜于既倒，起死回生，而且活得风生水起。已故的达飞轮船创始人雅克·沙迪在拒绝了其他一些潜在投资者后接受了耶尔德勒姆为金融资助者，部分原因是他们有共同的家庭价值观。自2011年以来，这家土耳其公司和法国公司两家集团一直密切合作。

2015年那笔债券到期时，达飞轮船正好同新加坡的淡马锡达成收购东方海皇（NOL）及其旗下美国总统轮船公司（APL）的交易。为了满足达飞收购所需现金要求，耶尔德勒姆主动表示愿意将这笔债权转为股份，现在已变成了无限期。

自那以后，耶尔德勒姆便成为一名普通股东，而非金融投资者。至今他依然明确表示，达飞的股权不会出售。罗伯特•耶尔德勒姆重申了他对法国集装箱航运集团达飞轮船的承诺。耶尔德勒姆持有达飞 24%的股份。

在外界频繁猜测其长远意图的背景下，耶尔德勒姆先生表示，两家公司之间的业务关系对双方都有利。

在与达飞首席执行官鲁道夫·沙迪讨论战略的几天后，耶尔德勒姆表示，合作进展良好。

耶尔德勒姆说：“我目前不需要资金，所以我会继续持有达飞的股份。不过，如果情况发生变化，我也可能会寻找买家。但我从未打算、也永远不会低价出售我的股份给任何人，因为我看到了达飞和耶尔德勒姆集团之间良好的协同效应，尤其是在港口业务方面。”

的确，耶尔德勒姆集团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家族企业，但悲剧发生在2017年，由于罗伯特•耶尔德勒姆的弟弟穆罕默德•耶尔德勒姆和他的哥哥突然死亡，公司的所有权被分成了三份，最高管理层不得不进行重组。

然而，他是一家多产业集团的负责人，耶尔德勒姆集团目前在21个国家拥有逾1万名员工，在11个不同行业工作，从采矿、化工和建筑到航运、造船和港口。耶尔港口的业务组合包括土耳其的四个码头，葡萄牙的七个码头，西班牙和瑞典的各两个码头，秘鲁、马耳他和挪威各一个码头，总吞吐量近600万TEU，同时还有干散货和汽车滚装运输的码头。

耶尔德勒姆在劳氏日报2018年《100位最具影响力的航运界人物》排行榜上排名第61位。他将目标投放在了耶尔港口，希望其跻身全球八大集装箱码头运营商之列。因此，他对未能获得LBCT特许经营权耿耿于怀，尤其是在退出从麦格理手中收购三处北美港口运营的谈判之后。

锲而不舍进军美国市场

耶尔德勒姆先生已经眼馋美国港口有一段时间了，而由于洛杉矶/长滩综合港是这个国家最大的门户，因而LBCT是将耶尔港口跃升为第一梯队码头运营商的最好途径，其诱惑力从很多方面来讲都是最强的。然而，耶尔德勒姆先生并没有因为四次“折戟沉沙”而放弃进军美国市场。好消息是耶尔港口马上就要敲定一份5亿美元的合约以发展美国密西西比州海湾港（Gulfport）的集装箱码头。

德勒姆先生说自己正在物色美国的一些市政府拥有的港口，这些港口不仅要有发展的机会，而且还必须要坐落于一块有待发展的所谓“绿地”的新地皮上。

尽管在LBCT的收购上遭遇挫折，但耶尔德勒姆眼下的重点仍是将耶尔港口的业务扩张至全美国。去年年初密西西比州的海湾港（Gulfport）特许权竞标成功标志着这事已是“瓮中捉鳖”。2018年4月，双方共同签订了一份意向书来敲定双方的义务和未来，并约定更进一步商谈。他即将与对方签署一项公私合作协议（PPP），在那里开发一个处理能力达250万TEU的码头。

耶尔德勒姆先生说，整个交易已经完成了90%了。只要一切都按计划进行，6月签订公私合作伙伴（PPP）协议，他将会正式宣布这一交易。

据耶尔德勒姆先生透露，特许权的转让期限为50年，还有额外49年可供选择是否继续运营。

耶尔德勒姆先生认为密西西比州具有战略意义，同时连带产生一批就业岗位，应该进行投资，而且他还得到了美国商务部长威尔伯·罗斯的支持。

他还在考虑其它一些美国港口投资，包括一个绿地项目。

对耶尔港口公司来说，原本的打算是将海湾港发展成进入美国的门户，并使港内的码头连上通向危地马拉、秘鲁和厄瓜多尔的航线，这些地区与美国的新鲜农产品贸易活动联系紧密。

汽车产业是另一个能提升Gulfport港吞吐量增长潜力的产业领域。

此外，耶尔德勒姆先生称，Gulfport港还有余力发展散货运输业务。这一举措将支持耶尔德勒姆集团旗下其它美国公司业务，其中包括位于宾夕法尼亚州巴特勒的熊冶金公司（Bear Metallurgical Company），它是一个铸造钼铁与钒铁的公司。这个集团还参与北美公司铬铁和铬金属的贸易活动。

有关将Gulfport进港航道水深由36英尺（11米）疏浚到46英尺（14米）的计划也已开始起草，这一计划旨在让海湾港能为穿越巴拿马运河而来的新巴拿马型船提供服务。

但即使这个任务没能在6月份完成，在7月双方也将签订有关合同，到2019年年底时，耶尔港口公司将正式接管这个港口的特许运营权。

至于长滩集装箱码头，尽管麦格理公司签订的协议直到2051年才会到期，但耶尔德勒姆先生认为这个澳大利亚的基金管理公司作为一个金融投资者会在协议到期之前就将这个码头特许运营权重新出售，而耶尔德勒姆先生自己则是一个会将码头长期运营下去的运营商。

如果在8月6日之前由于麦格理公司撤标而致使长滩集装箱码头的中标最后没有完成，那么整个竞标流程又要从头再来一遍。因为即使中标者弃权，特许权协议也不会自动转让给排在下一位的竞标者——耶尔港口。

如果麦格理真的放弃长滩码头，然后发生戏剧性的一幕，那么让我们共同期待奇迹的发生，并祝愿耶尔德勒姆先生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