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会芬
东栅,是乌镇东边的一条街。2005年,我初到乌镇,进大门便看到几只乌篷船泊在澄碧的河里,河边青檐黛瓦的房子静默如画。镇中心有一个戏楼,往西是西栅,东边即东栅。长而弯曲的石板路,错落整齐的老房子,就那么静静地在我面前延展,我一时不知道是在梦里,还是在故乡。
在被岁月磨洗得光滑洁净的石板路上,我独自慢慢走,慢慢品味着每一道厚实的木门,每一扇木格窗户。悠长的小巷深处,低矮安静的门楣里,一定深藏着无数的沧桑与故事。林家铺子里寂静无人,柜台上光溜溜的,静默的物什无声地暗示着曾经的热闹。茅盾故居就坐落在林家铺子斜对面,走进去仿佛就把满屋子的书香带在了身上。
河边的木板房里,有几家店铺。一位老太太坐在柴火灶前卖点心,热气腾腾的蒸锅上,是用荷叶包着的粑粑。我买了一个剥开来吃,那淡淡的甜味、清清的荷香让人回味隽永。临街住房的门半掩或敞开,里面的人说话声音极小,有老人躺在竹椅上摇着蒲扇,有女子低头缝着蓝花布包……我的脚步不想迈动,真想留下来享受这静谧安适的日子。
东栅尽头,几个女子在河边浣衣,小孩子们欢快地跑来跑去。我伫立在廊桥上,左岸回廊人迹寥落,中间河水清澈如镜,右边民居似水墨画。在渐渐消去的余晖中,乌镇就如一位恬静的古典女子,着蓝花布衣,坐在河边默默与我对视。我讀出了她的娴静、安详、内敛,而她也仿佛看出了我的芜杂、浮躁、虚荣……我竟不敢与她长久对视,于恋恋不舍中落荒而逃了。
2010年夏再到乌镇,恰逢上海举办世博会,许多游客蜂拥而来。素净的乌镇变成了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河边,街上,小巷,桥头,到处充斥着导游沙哑的声音、游人的吵嚷和攒动的人头。窄窄的石板街上,游人挨挨挤挤,前脚抵着他人的脚跟,后脚可能被人踩掉了鞋子……乌镇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宁静,显得喧嚣和烦躁。
东栅临街的人家大门紧闭,似已没人居住的房子般杳无生气。河边也消失了浣衣的女子和玩耍的小孩,而那河水,已由澄碧变成暗深的绿。踩在东栅的小街上,我似乎听到青石板的哭泣。有导游说,西栅已将临街临河的房屋改造成了度假村,供游客住宿玩乐……我咽喉发干,心底苦涩,脚步随着人流匆匆向前,只想快速逃离。
梦中的故乡没有了。乌镇这位江南静女,被时代的潮流裹挟前行,已变得面色黯淡,妆容不整,她似乎也逃不出周庄的宿命。在人们从文化遗产中获取经济利益的过程中,许多美好的事物也随之慢慢消逝。再见了,我的东栅!你已渐行渐远,我只能在记忆里把你留存,由此而来的思念却越来越浓。
(选自《短篇原创文学·散文精选》)
【赏析】
作者把昔日乌镇视作自己梦中的故乡,徘徊在乌镇恋恋不愿离去,体现了对静谧安适生活的向往,也体现了对传统文化的喜爱,面对经济大潮给传统文化带来的冲击则深怀叹惋之情。本文言简意深,对景物的描摹既准确生动,又雅致通畅。语言平实而充满韵味,即使比喻也带着浓浓的生活气息,将内心深沉的情感与恬淡的语言融合在一起,给人一种别致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