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镂空瓷器何以拍出“天价”

天心

在2019年1月6日的保利厦门拍卖会上，一件“清乾隆外粉青釉浮雕芭蕉叶镂空缠枝花卉纹内青花六方套瓶”（图1），以1亿4950万元“天价”拍卖成交。此瓶镂空部位仿明式建筑中窗棂之神韵设计，繁丽精巧本为一景，而透过此景更见远方韵致。其粗观清新馥雅，细察内有乾坤。

不过这还不是乾隆镂空瓷器最高拍卖价。早在2010年11月，一件“乾隆粉彩镂空套瓶”就在英国伦敦以5160万英镑（折合人民币5.5亿元）成交，并在当年创下中国最贵艺术品纪录。那么这是为什么呢？

●  什么是镂空瓷艺

原来，镂空是清代瓷器装饰技法之一，又称镂雕、透雕，纹样有全镂、半镂之分。如穿透器壁的2019年拍品，称之为全镂、通花。其技法是在坯体未干之时，将装饰花纹雕透，然后施釉入窑烧造。此装饰技法始见于新石器时代的陶器上，在长期发展中工艺日趋复杂;至乾隆时不仅纹饰繁密，工艺技术要求也较高，且创烧出雕镂玲珑等新品种，达鬼斧神工之境。由于镂雕是通过胎体的空洞表现纹样，故镂空部位需精心设计，设计不合理在烧造时会造成器物变形。从传世的乾隆镂雕器物来看，整体镂空者镂孔布满器身，孔与孔边框互借以寻求力度平衡，使之成形且稳固，此种工艺反映了工匠极高的技术水平与创新思维的奇巧。

此法为唐英设计并主导烧成。据清代文件记载，乾隆七年、八年（1742、1743），唐英进呈他和助手老格精心研制的“冬青玲珑夹萱花瓶”“玲珑交泰瓶”及“冬青有座旋转靶碗”，这些作品表现出夹层、镂空、转心、交泰等高难度技术。如乾隆八年（1743）唐英“工匠人等以开春正当甲子万年之始”，所特制的新式品种“黄地粉彩镂空干支字象耳转心瓶”（图2）。

但在写给皇帝的奏折中，因担心新品不合乾隆帝心意，唐英诚惶诚恐地说明“其新拟各种系奴才愚昧之见，自行拟造，恐未合式，且工料不无过费，故未敢多造”。因其精雅玲珑，弘历自此规定此式瓶于年节时成对烧造进呈。原为试新之作，却因此误打误撞成就了此类器之罕见。

此种工艺相比普通琢器，其成本高、难度大，故唐英在《制造瓷器则例章程册》中记载道：“各种琢器，每尺镂雕工饭银四分九厘”“雕镂玲珑一项，如外面玲珑内夹宣花胆瓶是也，透漏里层与一切雕镂者有间。”由于此项镂雕技艺较之普通的玲珑要难，故唐英在《制造瓷器则例章程册》中将其制价银定为每尺八分。

● 为什么出现在乾隆朝

清高宗爱新觉罗·弘历（1711—1799）是清朝的第六位皇帝，年号“乾隆”，寓意“天道昌隆”。其二十五岁登基，在位六十年，政治方面成绩斐然，在延续前朝文治武功的基础上，完成了多民族国家的统一，成就中国古代封建王朝的最后一个繁荣时代——康乾盛世。

十全老人不仅为天下之事挂心，文学艺术方面造诣亦非凡。在位六十年间曾外出巡幸多达一百五十余次，为宫廷发掘才艺高超人士，或将各种特色艺术元素带回宫中。此外本人亦是才情洋溢，擅做诗，所作御制诗多达43630首，其中不乏为书画、古董器物等所题;长署文，共著1000余篇。而作为当朝审美风向标，乾隆更是对宫廷内陈置器物多作评议并提供意见与建议。据《养心殿造办处各作成做活计清文件》记载，清高宗极其关注内廷各种活计的成做情形，匠役多承旨而作，事先得画样呈览，获准后才可制作，若不满意则多次修改画样……故此，乾隆为宫廷的陈置所做贡献少有人可与之匹敌，其品位之高从此中可窥见一斑。

瓷器在清宫装饰中堪为不可或缺的存在，乾隆在位期间，他的审美理念与个人偏好之所以能够通过器物表现得淋漓尽致，与当时的督陶官唐英有着极为重要且紧密的关系。唐英（1682—1756）为清代陶瓷艺术家，能文善画，兼书法篆刻且又精通制瓷。雍正六年（1728）奉命兼任景德镇督陶官，在职将近30年，先后为雍正和乾隆两朝皇帝烧制瓷器。由他主持烧制的瓷器无不精美，深受两朝皇帝的赏识，因此乾隆年间的官窑也被人们称为“唐窑”。乾隆八年，唐英奉旨编成了《陶冶图编次》，其中简明扼要地介绍了瓷器生产的二十项流程，是我国有关陶瓷工藝过程的第一部系统著作。

唐英在任期间，下定决心“用杜门、谢交游，聚精会神，苦心竭力，与工匠同其食息者三年”来精进技艺;并在乾隆的监督与设计下，多次“照新样呈进”，创烧出七十多种颜色釉，以及转心瓶、交泰瓶、套瓶等各种巧夺天工的新奇瓷器。他不但亲自参与官窑作品的设计与制作，还创烧出可观的文人自用器。“陶人”唐英的制陶造诣生动呈现，并将清宫至美凝固于瓷器之上，今人方才有幸一览往昔峥嵘。

● 此类瓷瓶有什么典例

查相关典藏与文献，可知乾隆时期以镂空工艺所造之瓷器，均繁丽富雅且颇得皇家尊贵典雅之韵。据记载，乾隆曾下旨此式镂空夹宣瓶于年节时成对烧造进呈，而清宫旧藏有一件与2019年拍品尺寸、器型、釉色、纹饰主题均相同器，应与其原为一对，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

而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有一件“清乾隆磁胎洋彩锦上添花玲珑胆瓶”（图3），“镂雕”“夹宣”等工艺与2019年拍品如出一辙，外腹部镂雕蟠螭纹，内瓶腹绘仿宣德青花缠枝莲纹。此器在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有三件，端凝殿一对，养心殿一件。此件为乾隆七年（1742）所制，并被指定为乾清宫头等，道光十五年《陈设档》及《故宫物品点查报告》均有记载，极具参考价值。

同为镂空套瓶者多见粉彩、洋彩之作，少见有珐琅彩。具体可见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清乾隆青釉镂空粉彩描金夔凤纹套瓶”（图4），镂空部分以夔龙纹为饰。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清乾隆磁胎洋彩锦上添花玲珑套瓶”（图5），其下段器腹外层以冬青地镂雕蟠螭纹为地;“清乾隆珐琅彩镂空万福万寿双耳套瓶”（图6），瓶腹以镂空及笔绘装饰。另外首都博物馆还藏有一件“乾隆八年粉彩镂空花果纹六方套瓶”（图7），器腹雕刻了六组镂空花果纹饰。

镂空转心瓶为乾隆朝杰作，瓶体由外瓶、内瓶、底座分别烧造组成。其根据陶车旋转原理而制，外瓶套于内瓶外，内瓶与底座有轴碗相连，外瓶多装饰镂雕花纹，内瓶转动时，透过外瓶镂空可看到内瓶的通景纹饰。许之衡《饮流斋说瓷》中称转心瓶为“乃内府珍赏殊品也”。典例有中国国家博物馆藏“清乾隆粉彩镂空夔龙纹转心瓶”（图8），腹部四开光内镂雕双夔龙纹。沈阳故宫博物院藏“清乾隆粉彩镂空三友转心瓶”（图9），瓶腹中央有三处圆形开光，内为镂空雕刻的松、竹、梅等花卉图案。它们皆制作精工，施彩浓艳，为巧夺天工之作。清末民国时期有仿此类乾隆时期的转心瓶制品，但工艺较粗糙，彩釉不精细。

● 此类瓷器还有什么器型

除瓶类之外，乾隆镂空瓷还有生活用具、陈设器、法器等丰富多彩的器型。如北京故宫的三件藏品“清乾隆粉彩开光镂空花卉纹灯罩”（图10），其肩、胫均施抹红镂空变形蕉叶纹，腹部为镂空绿地粉彩钱纹缀以红蝠;其制作工艺高超，镂空技术精湛，纹饰色彩丰富艳丽，画面生动有趣，烛光透过空隙映照开光处的画面，似一幅优美的国画小品，是一件既实用又具观赏性的镂空瓷器珍品。而“清乾隆松石绿釉镂空花篮”（图11），提梁由两串金彩套环与三片镂空火焰纹瓷片组成;花篮釉色与松石颜色几无区别，并大量采用镂雕与活环工艺，其精巧令人叹为观止。还有“清乾隆蓝地斗彩莲池图镂空绣墩”（图12），器身的四个云头形镂空可谓妙趣横生。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的三件镂空瓷亦毫不逊色。如“清乾隆绿彩云龙瓷冠架”（图13），全器雕镂并施松绿色彩釉，器身圆顶便于放置冠、帽，顶上有一片小圆盖可以打开，装入各式香花或香粉，香气自器壁镂空处散出以薰香帽子、头冠，兼具置物、花薰及装饰功能。而“清乾隆剔透番莲碗”（图14），环绕着弧形碗壁，剔透镂空的番莲花与细致的卷枝，在透明白釉的笼罩下，清晰而透明;特别是对光映照，尤能感受到薄壁穿透以及釉层轻薄若纱的特质。“乾隆八年磁胎洋彩玲珑旋转渣斗”（图15），器作镂空转旋式，分四段组合;圈足、镂空圆腹、内胆及撇口颈部各一段，分别烧制后再榫结套合;器颈及圈足各以青花描绘变形如意云纹，内加饰图案花，圈足为卷草纹及回纹一道，纹饰相同;器腹镂雕，转动器颈则内瓶亦隨之旋转，且器腹双蝶相向，又称“喜相逢”，而缠连的变形如意纹则寓意“连绵如意”。

更有沈阳故宫博物院藏“清乾隆粉彩金地瓷轮”（图16），竟成为了神圣不可侵犯的法器。且此件器物与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的数件“清乾隆粉彩镀金瓷轮”，有如“孪生兄弟”般十分相似。完全由瓷制的此瓷轮，是仿制实用金银器、宝石之制品。圆轮正反面皆施以黄金色釉地，表面雕刻有细密的缠枝卷草纹等纹饰;内沿镶嵌有一周仿制的红、蓝、绿色小块宝石，中间有镂空小圆及菱形花饰图案，其上镶嵌有较大的红宝石、蓝宝石及绿松石等大小珍宝;圆轮之下承以黄金色叶脉托柄和圆台形基座，托柄表面雕刻卷草纹、花叶纹、云头纹，基座上下各饰有一圈米珠纹，中部凸雕云头纹和须弥纹;底部亦施以黄金色釉地，浅刻篆书“大清乾隆年制”六字三行方款。

乾隆镂空瓷何以拍出“天价”，相信读者朋友们现在应该清楚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