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学校的路有很多条。
我和小友,像两枚棋子一样,每天都在路上走,寻找路上的秘密,想尽早爱上北京。
从小区出去,往朝阳北路走,快到十字路口,右手边是一个老的居民小区。小区外墙上如今去看,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但我和小友知道,这一年中曾有过最盛大、最多、最美的牵牛花爬满墙头。红色、白色、黄色的、粉色的花朵绽放在春天、夏天还有秋天里,像花的海洋。那些朝天开着的、如喇叭一样的花朵,在我们每天路过它的地方,吹着美的奏鸣曲。我们总要看看它们,站一会儿,然后离去。早上,花朵很早就绽放了。夜晚或更早一些,它们就闭上嘴唇,什么也不说。
从十字路口往左拐,过天桥,我和小友来到另一条路上。马路左边有一个高档社区,还有一个收费很贵的幼儿园,我们从来都没有机会进去过。马路边能看到很多好车,它们是属于许多有钱人家的。他们将孩子送到这里的幼儿园,晚上再接走。早晚时分,这里就要堵车,有时候一会儿就好了,有时候要堵上很久,直到那些好车开走。
在高档社区靠马路的地方,有一个健身中心,门前的台阶上种着两颗石榴树。冬天,叶子都落了,之前红彤彤的石榴也不知去了哪里。秋天的时候,石榴还在,每次路过那里,小友会在那站上一会儿,看着石榴一天天一点点从绿变红——那热烈的爱啊,原来需要一点點鼓起勇气表达。
小友在卖油条师傅的油锅前,也能站上十分钟。他看那个叔叔怎么揉面,怎么将面团在案板上按压成长方形,怎么将两根面条叠在一起,压扁,并放入烧热的油锅里,直到变成金灿灿的黄色。路上行人来来往往,上班的,遛弯的,散步的,从他身边穿梭而过,他无动于衷,只是盯着看那油锅,看那油条,看那做油条的叔叔。那叔叔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看得不好意思,看得都停下手中的活来看他了,他才继续往前走去。
还有那个卖蟑螂药的叔叔。他穿着白大褂像个医生一样站在路边,面前的小推车上放着各种治蟑螂的灵丹妙药。他身上的白大褂上,还画着蟑螂、老鼠、七星瓢虫、蚂蚁、屎壳郎等动物的图案,背上还写了几个字:“蟑螂不死我死”。
小友每次碰到他,总要问他:“你为什么要杀屎壳郎?为什么要杀七星瓢虫?为什么?”他喋喋不休地质问,让卖蟑螂的人很不好受,他不停解释:“不杀,不杀,快去上学,都快迟到了!”
终于,这个叔叔扛不住小友一次次的追问,到别处吆喝他的生意去了。
还有一位卖臭豆腐的爷爷。从下午四点开始,他和他的臭豆腐小吃车准时出现在鲁迅文学院门口。好像演出要开始了,作为演员的他一定会出现在舞台上,无论台下有没有观众。说实话,他的臭豆腐,我觉得并不好吃,只是小友喜欢。他每次路过,一定要和爷爷打招呼。有时候还把自己的同学、朋友带到那里,向爷爷一一介绍:“这是我的好朋友某某。”而爷爷总会免费送他和他的朋友几块臭豆腐吃。
日子久了,我也会多留意这个老人。他从来都是一个人来,有时候工作到很晚。有一次我和朋友吃完夜宵回家,打车路过那里,他还在那。那时已经晚上十一二点,风很大,天黑黑的,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
我买过几次他的臭豆腐,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味道比从前的好吃。
小友走在路上,有些地方在胃口上把他挽留住了,比如小吃摊、饭店、蛋糕房。有些地方在好奇心上把他挽留住了,比如树叶和花朵;还有的,则在幻觉上把他挽留住了,比如玩具店、药店、超市。我们常常很早从家出发,但一个上午快过去了,我们还在寒风刺骨的公路上漫游,作为棋子的我们忘记了棋盘上的终点和结局。
我们像离开港口的船一样,放任自流。学校在哪呢?这路上,是否也是学校呢?
在路上,每个角落都在发出诱惑。像海妖一样的诱惑。而我和小友,就像是航行在大海上的奥德修斯和他的水手。作为奥德修斯的我,不断地劝诫水手小友,不要去听海妖的诱惑,往自己的耳中注入蜂蜡,并将自己绑在船桅上。但小友却不,他自由地舒展开双臂,跟随自己的心,梦幻般地走在这城市的街头。海妖的危险对他来说,是不存在的。
在许多城市,包括某些乡村,每一个孩子就像押运车将要押送的珍宝一样,容不得半点闪失。从学校到家,从家到学校,从一处到另一处,安全、速度、效率是最重要的。那路啊,那本该是用孩子的脚一点点、一天天丈量的路啊,被各种各样的汽车甩在身后。于是,那些路就像一条条丧家之犬一样,孤单地游荡在街头,等待着一个孩子去发现它落魄表情下的温柔。
编辑/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