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熙载(公元902—970年)是位旷世奇人。
他字叔言,是潍州北海(今山东潍坊)人。曾隐居嵩山,二十几岁又中了后唐的进士。父亲因作乱被杀,他就逃命到了吴国。那时,吴国由徐知诰当朝,正在招揽人才,中原人士来到,都特受优宠,他却因大言惊人、放荡不检,只当上小官。他是早负才名的,如今反沉潜下僚,却对此并不在乎。
徐知诰代吴,建了南唐,做上皇帝,還改姓易名,派韩熙载去辅佐太子李璟。他倒好,只管说笑,不谈正事,心里似怀着对皇帝弃贤不用的怅怨。
李璟继位,他也升了官,自认壮志可酬,便知无不言,招来了权臣宋齐丘等人的忌恨。契丹南下,占据中原,他力主乘人心不定,挥师北伐,不被采纳。福州丧师,他秉公请求惩罚倡议者宋齐丘,反遭宋齐丘诬陷,分明酒量极窄,却被戴上“酒狂”的罪名而贬官。慢慢地,韩熙载又升到了户部侍郎。
后周建立,当政者误认有机可乘,便要北伐,他力谏无效,结果南唐几次兴兵,却换来失地连连。
李煜登基,他当了兵部尚书,充勤政殿学士承旨,进入权力中心。但眼见国势日衰,无可挽回,不愿出任宰相,怕贻笑后人。于是,故意广蓄娼妓,招客杂居,闹得舆论哗然。他自污有了成效,终于被贬,诏书刚到,他便赶走了娼妓。李煜大喜,很快又让他官复原职,刚要重用,他又把娼妓全数召回,令皇帝无可奈何。但他依然备受优宠,最后当上了中书侍郎,充光政殿学士承旨。
韩熙载病故,李煜很痛心,说:“我竟没有用他当上宰相。”于是,追封他为宰相。
韩熙载很有知人之明,当年他奉使后周归国,李璟问起中原将相,他只说赵匡胤不得了。果然,赵匡胤最终黄袍加身。
韩熙载本人也有远大抱负,早在亡命江南的路上,就表达过有朝一日平定中原的志向,但怀才不遇,仕途蹭蹬,国是日非,又令他心灰意冷,只是他的消沉采取的竟是自污的方式。
他太爱惜自己的政治“羽毛”,于生活末事又过于狂放,因此,为免做亡国宰相,就自我作践,蓄妓纵客,淫乐喧闹,把自己的名声搞臭。
但蓄妓要花钱,广蓄妓还要多花钱,其俸禄有限、不敷支用,就以大臣之尊扮成瞎眼乐师,破衣烂衫,由学生牵挽,向娼妓求乞。当然这些全是造作,韩熙载是很能自持的,如一旦自污成功,马上驱遣娼妓,就是证明。
韩熙载才情高,文名大,是作碑文的圣手,竟有人从几千里外跑来,重金求他的碑文。吴国的宰相严可求死了,其子严续是他的同僚,送来许多财宝,请他作神道碑。按说该铺叙勋业、表扬功德,但严可求是阴谋家,韩熙载很讨厌他,就只叙家业、列官职。严续当然不满意,请他重写,他便如数退还财宝。
韩熙载书画皆精,“隽绝一时”。权臣宋齐丘自认文章独步古今,以自署名号的碑文请他书写,他很幽默,堵住鼻子说:“这文章怎么这样臭!”但对后进,他奖掖提携,若见年轻人文章不错,就亲手抄写,为他们扬名。韩熙载博学多艺,善谈笑、喜风流,还会设计服装,衣冠时时出新,引得大家仿效。
韩熙载一生不得志,其政治才干今日无由知晓,但他处世大异常人,性情十分可爱,这样的人物郁郁南唐,实在可惜。
李煜对韩熙载的蓄妓纵客、放浪形骸很恼火,但自己就是风流领袖,韩熙载又是老臣,不便直斥,就令待诏顾闳中图画其荒唐不检。顾是人物画专家,夜间到韩府偷看过,便目识心记,默画成图,这就是今存北京故宫博物院的《韩熙载夜宴图》(也有专家认为,它是南宋以后甚至明代的摹本)。
此图系长卷,高不盈尺,长而逾丈,全卷共分五段,以屏风做间隔,听乐、观舞、歇息、清吹、散宴,连续展开。描绘精细传神,线条优美流畅,色彩丰富和谐,是人物画中不朽的杰作,而其保存之完好,又令人惊异。
图中的韩熙载长髯高帽(或即他自创的轻纱帽),五次出现。顾闳中似乎颇有知人之明,把韩熙载画得神情沉郁而麻木,全无欢娱、投入之感,刻画入骨。
顾闳中画成,进呈李煜,李煜对韩熙载依然寄予期望,又赐给他,盼他惭愧改过。尽管有自污的成竹在胸,但臣工受赐总该做出些惶恐之态。孰料,韩熙载竟“视之安然”,真是深不可测。碰上这种人,谁有办法?
编辑/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