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荷

■孙丽丽

雨天，经过一方荷塘，走在又滑又窄的荷塘间小道上，有种误入藕花深处的感觉。雨很密很细，荷塘仿佛披上了雾一般的轻纱。

池塘里，荷花开着，铺陈着诗一般的意境。微风掠过，含苞待放的清荷，躲在碧绿的荷叶后面，若隐若现，仿佛诗中写的“逢郎欲语低头笑”。雨中若没有荷，便少了一种天籁之音。雨中听荷，才能感受到“初荷未聚尘”的清纯，和“留得残荷听雨声”的空灵。这时的雨声似一曲《琵琶行》，有着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圆润。

小雨依然霏霏地下着，雨中荷花亭亭而立，如少女般。雨中听荷，若没有一颗宁静的心，是断然听不到雨水落在荷叶上的声音的。细雨斜斜地织着，视线游移，但见蜻蜓立于青荷之上。雨中，荷香变得浅淡，细雨和微风冲散了原本浓郁的荷香，这时的空气静美而清凉。

“映日荷花别样红”，而经过雨水清洗的荷花，变得愈加妖娆。荷花露出清纯的笑脸，白的如雪，红的娇艳，红白相间里裹着金黄的花蕊，娇滴滴的。小雨忘情恣意地下着，落在荷叶荷花和泛着细细波纹的水面上。无数个晶莹的小水珠，从荷花荷叶上滑落到水面上，激起细细的涟漪。

雨中听荷，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荷花必是要沾过雨露才有娇态，若有风起，那水汽的清润让人觉得脱俗。当你走在细雨漫过的岸边，一朵莲花正无声地绽开，听雨水敲打挨挨挤挤的荷叶，声如钟鼓弦乐别有韵致，如走在江南古镇的雨巷里；如遇大雨滂沱，则有一种豪迈与激越。雨中听荷，情感不同，心境不同，便听出不一样的旋律。雨点点滴滴落在荷叶上，落在心间，将世间一切纷杂款款转为宁静。“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小楼西角断虹明。阑干倚处，待得月华生。”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一枝荷，一枝荷，静静地开在天地间，寂寞无人见。

听荷，需在一个静静的月夜。月色朦胧，夜色着墨，朵朵荷花像开在水墨画里，底色是夜色下层叠的荷叶。随便坐在水边的草地上，周遭是寂静的，心亦是寂静的。渐渐地，各种声音浮了上来，虫的吟唱，风的呢喃，小动物的悉索声，露珠滑落的声音，风过草叶的沙沙声，此起彼伏。“风荷摇破扇，波月动连珠。”月夜暗影里，赏荷人微微地笑了，荷也轻轻地笑了，风动荷影，摇曳生香。

不管尘世如何纷杂，能够静下心来，感受这份自然的灵动和清香，便是生命里一份诗意的美好。听荷，便有了禅意，净了心间的烟尘。这时心境空灵，生出一种大美。

我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听荷。那日黄昏我在湖边漫步，荷花美得嫣然，直抵灵魂。忽然听到荷花开的声音，如丝竹，如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来。我想起宋人苏辙《和文与可菡萏轩》：“开花浊水中，抱性一何洁！朱槛月明时，清香为谁发？”一种说不出幽怨惆怅，让我的泪落了下来。

《红楼梦》第四十回，有一段贾府人游湖的描写。宝玉说要拔掉那些残破的荷叶时，林黛玉说了一句令人奇怪的话：“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只喜他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偏你们又不留着残荷了。”李义山即晚唐诗人李商隐，他是一位内心孤零的人。想及此，心中不由微微一动，凡事若能适得其时，也许就能少一点遗憾。看荷，在它鲜艳明媚时，领略过它的风姿，等到晚秋残荷零落时，也许就能少一点点叹息。

“满塘素红碧，风起玉珠落”，水里的荷花疏朗朗地开着，风里携着隐隐的香气。这风因得了水汽，才这样的沁人心脾。走近，此时我与荷花贴得那样近，水静山美，荷花嫣然，倾听着一池荷雨。前尘如酒，酒醒后，方觉繁华成空，所有恩怨不过是一场春梦，人生长行寂寥，独留一枝残荷听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