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旸 郭子欣
恩施土司城,土家族土司制度文化的产物,在土家族历史生活中产生了深刻的影响。随着土司制度瓦解破碎及当地社会生产生活的变化,恩施土司城的建筑功能性已然发生了深刻的转变。在今天的土家族社会生活中,土司城更多发挥着文化识别与区隔的作用。对于居住于恩施州的土家族而言,土司城与恩施女儿城等文化遗留成为其进行族群民族性、文化性自我识别的文化要素。而就与外部社会交流联系而言,土司城则成为恩施土家族进行文化区隔的显性标识。土司城是土家族民族文化的凝缩,是土家族在恩施地区生存、生活的结果,进入现代社会后也可成为恩施州土家族强化地域主体民族身份的一种凭借。在乡村旅游经济发展的背景下,借助土司城的修缮和对外开放,可以在乡村旅游经济发展过程中进行本地人与游客的“我者—他者”区分,强化地域的文化特殊性从而满足旅游者的文化猎奇心理。由此可见,当前恩施土司城更多的一种文化符号,以一种景观符号的形式活跃于恩施土家族的社会经济生活之中。
建筑景观并不仅是区域单一的存在元素,以建筑景观为基点所形成的一种复杂活跃的社会网络空间。尤其是民族地区的历史建筑景观,往往蕴含着深刻的区域文化价值,并成为地区民族社会空间构建的基点甚至是核心。研究者朱凌飞认为“将人、社会和文化与景观相融合,在景观中嵌入历史记忆、社会网络、身份认同以及地方性知识等要素,能够使景观体现出一种生态—文化多样性的特征,也有助于对区域民族的了解和认识。”①朱凌飞、曹瑀:《景观格局:一个重新想象乡村社会文化空间的维度——对布朗族村寨芒景的人类学研究》,《思想战线》2016年第3期。恩施土司城正是此类建筑景观的之一,以恩施土司城为研究主体,分析其在符号再造过程中所蕴藏的历史记忆、社会网络和身份认同等文化要素演变,便带有着一定的研究典型意义。
恩施土司城主要指位于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唐崖镇的唐崖土司城,该城始建于元朝至正六年(1346)并经不断扩建使用至清代雍正十三年(1735),在此期间唐崖土司城是覃氏土司进行地方统治的核心,是封建土司王权的象征。清代雍正年间中央政府为强化中央集权对恩施地区采取“改土归流”政策,唐崖土司城也随之逐渐废弃。②黄竹:《文化创意产业发展如何体现地域与传统性——恩施土家族文化创意产业研究》,《大众文艺》2016年第10期。在此之后至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之前的一段历史时期中,唐崖土司城虽并未完全废弃使用,但其所承载的政治功能却在不断的衰弱直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完全丧失。自20世纪80年代开始,地方文物保护单位开始对唐崖土司城开展文保登记和修缮等工作,使唐崖土司城建筑景观群得到了较好的保存。经过多方努力,2015年唐崖土司城列入联合国《世界遗产名录》,并以“恩施土司城”这一文化名片被外界所认知。外部社会制度环境变化移除了恩施土司城的政治文化根基,推动其从封建等级制度的象征变为地域民族文化的符号,并逐渐将其拓展为开放的社会公共生活空间。从族群精英生活居住空间演化为社会民众娱乐狂欢场域,恩施土司城的政治符号功能已然消失殆尽。
湖北省内的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是我国中部地区主要的少数民族聚居地,也是我国国内土司制度文化传承延续较长的地区。因此恩施州一直以来便是国内外民族学研究的热点区域。随着恩施土司城政治功能意义的丧失,作为历史遗留的土司城得到了更多的研究和关注。尤其是当前开放供游客游览的土司城景区,是地方政府20世纪90年代在“文化兴州”口号再建的景区式建筑群,在此过程中土司城的政治性符号已然淡化而文化性意义符号正逐渐强化。③姜爱:《旅游开发场域中“文化景观再造”的省思——以恩施土司城为个案》,《青海民族研究》2016年第3期。尤其是2015年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后,土司城在文化遗产保护的热潮下,其文化符号功能价值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增强。恩施土司城的文化性意义符号强化现象,是在地方政府、研究者和民众三方合力推动下产生的。尤其是作为文化持有者的土家族民众文保意识增强,民众开始主动参与到土司文化的保护和宣传之中,这使土司城的文化性符号意义得到了强化。随着所处宏观社会经济环境的变化,聚居于恩施州的土家族民族传统社会生产生活模式已然发生明显的演变。交通条件的改善使越来越多的土家族民众走出恩施州,以往相对闭塞的地域环境被打破,地域内人口流动日趋频繁使恩施土家族族群生活出现了一定程度的离散现象。土司城的修缮和对外开放使其成为恩施地区较为显著的文化符号之一,在土司城这一空间场景中,恩施土家族文化以重复性的方式呈现在民众眼中。这使恩施土家族文化得到了积极的传播和推广,在提升恩施土家族民众对自身文化认同的同时强化了土司城的社会文化符号意义。
2011年恩施火车站开始试运营,进一步打破了恩施州与外部旅游市场联结的阻碍。在此之后恩施州旅游经济规模呈现出快速发展的市场态势,土司城以独特的资源禀赋和区位优势成为地区旅游市场中的重要产品服务供给区域。在旅游经济的发展过程中围绕着土司城这一主题,地方政府、企业和民众共同建构起恩施旅游经济的场域结构。在场域结构的博弈和利益诉求的背景下,恩施土司城的资本性符号意义开始不断提升。地方政府是恩施土司城的主要注资和监管者,土司城项目的开发和发展可成为地方政府财政收入增长的助力。企业可以土司城项目为平台进行资本的再生产,从而实现企业资本的有效增值。地区民众的资本参与则不仅是土家族也包含周边的汉、侗等其他民族,在旅游市场的“主—客”身份构建中恩施州地区的土家、汉、侗等少数民族统一被游客识别为东道主群体。在参与土司城的旅游产品服务供给中,地区民众共同实现了经济利益的获取,因而在很多民众的眼中土司城更多是一种经济性的符号意义,意味着更为可观的经济收入。
随着地区旅游市场的日益成熟,恩施土司城以地域性特色资源的定位被关注和开发。近年来恩施土司城已然成为恩施旅游经济发展的增长极之一,越来越多的民众在恩施土司城旅游资源运营中实现了经济收益的增加,因此在民众视野中恩施土司城不再只是历史文化遗留也成为可以进行市场开发、转化和成产的旅游文化资源。区域旅游市场规模的不断扩大,使恩施土司城在旅游经济中的资源性价值进一步突显,进而提升了其资本性的符号功能意义。
为更好地了解当前民众对恩施土司城符号功能认知识别的现状,文章在对恩施土司城进行定性研究的基础上开展了一定规模的定量分析,具体采用问卷调查和人物访谈的研究方法。问卷调查借助网络平台进行数据收集以便扩大数据获取的广域性,并采用SPSS13软件进行数据的分析。人物访谈则在调研过程中随机选择访谈者进行相关问题的访谈和记录。经过实际调查和问卷数据分析,具体形成关于恩施土司城符号功能识别结论如下。
通过对收集数据进行分析,得出受调查者人口统计学基本资料如下。从年龄分布上看,受调查者中20岁至45岁区间的受访者共有95位,占比53.9%,中青年受访者占总受访者的半数以上。从性别层面上看,男女受访者比例基本相当,受访者性别分布较为均衡。在学历层面,本(专)及以上学历的受访者共有107 位,占受访者的60%以上。(见表1)结合调研过程中的实际情况,可得出形成如下研究数据结构的因素在于本次调查以网络问卷调查为主,20岁至45岁的本(专)科中青年是互联网络的主要使用者,因此形成了本次调查的人口统计学数据样本结构。
表1 受调查者人口统计学样本资料
1.受调查者对土司城形象识别较为显著
数据分析所得资料显示,受访者对土司城的形象识别较为显著。共有104 位受访者表示在日常生活中对土司城熟悉,占受访者比重的60.6%。另有28.9%的受访者表示在日常生活中对土司城的形象感知一般,占比28.9%。(见表2)由此可见,民众在日常生活中对土司城较为熟悉,土司城这一文化形象在恩施州本地民众的生活中存在着一定的影响力。
表2 受调查对土司城基本情况感知分析
但在访谈过程中,研究者发现也存在恩施州的本地居民对土司城的形象感知存在着混淆的情况。
2.受调查者对土司城功能价值认知集中
就土司城的功能价值向民众进行调研时发现,受调查者对土司城的功能价值认知评价表现得较为集中。共有98位受访者认为土司城的主要功能价值为文化功能,占受访者比例的55.6%。另有54位受访者提出土司城当前的主要功能价值为经济功能,这意味着30.6%的受访者认为借助土司城的开发和利用可以创造一定的经济价值。最后共有24 位受访者表示他们认为土司城的主要价值功能是居住功能,占受访者比例的13.8%。(见表3)
表3 受调查对土司城价值功能感知分析
调查发现很多民众对于土司城的文化和经济功能价值的认知评价是结合在一起的,也就是在民众认为土司城既具备文化功能也具备经济功能。这主要是因为随着当地文化自信的不断提升,很多民众已然认识到了土司城的开发可以带来可观的经济收入,但必须要确保以土司城为核心的土家族屯堡文化具有积极的文化影响力和传播能力。
恩施土家族在传承本民族文化时,可以土家族的屯堡文化为核心收集整理本民族的文献资料,并同居住于其他地区的土家族族群分支加强联系,共同保护、传承和传播土家族文化。
3.土司城符号形象传播能力欠缺
虽然近年来越来越多的游客前往恩施州旅游,但土司城的符号形象传播却并不理想。很多游客在前往恩施州旅游之前并未听说过土司城,更多的人在资料收集中所接触的信息是土家族土司制度和女儿城。
在就土司城文化符号传播的情况进行问卷调查后,数据分析表示很多受调查者认为进行土司城文化符号传播的最优途径是网络电视媒介,其次有占35.9%的受访者表示手机移动终端是进行土司城文化符号传播的最优途径。相较于前两者仅有19.3%的受访者认为采用传单等纸媒进行土司城的文化符号传播是最佳方式。(见表4)民众基本认识到了与纸质媒介相比现代网络媒介在信息传播中的优势,但在现实的传播实践中缺少必要的设备技术基础和使用技能,是当前恩施州土家族民众进行包括土司城在内本民族文化传播的掣肘所在。研究中发现的另一问题是很多民众在土司城文化符号传播中的权责认知存在着不足的情况,很多受访者认为进行土司城文化传播的主体是政府部门,政府部门占有主导性的地位,自身处于一种被动接受和服从的状态。虽然在民族文化传播中需要政府的权力在场和积极引导,但同时也需要充分发挥民众的主观能动性,在土家族文化传播中扮演更为积极主动的参与角色。
表4 受调查对土司城文化符号传播的途径选择分析
基于数据资料分析可以发现土司城作为一种文化符号,在恩施州的旅游经济发展中有着不可替代的资源意义。但目前在旅游经济场域中的恩施土司城资源开发以及符号塑造还需进一步引导和完善。如何改善土司城与女儿城的同质化发展现象,如何强化和推广恩施土司城的文化符号现象,是在乡村旅游经济视域下盘活土司城文化资源,实现乡村经济振兴和民族文化自信强化所必须思考的问题。
土司城虽是20世纪90年代中期由当地政府复建的,其中修缮复原的建筑物较多为重建和仿制的建筑。但其中仍蕴藏着丰富的土家族文化元素,尤其是后期移植的以《巴风古韵》为代表的一些展演性、仪式性的元素使土司城内的土家族文化呈现出一种活态传播的态势。随着交通条件的改善,当地的游客规模快速增长,越来越多的游客不仅拉动了地方服务业经济的增长,也逐渐消磨着恩施土家族与外界社会的文化壁垒。在游客与东道主的互动之中,土家族文化与异民族文化不断进行着碰撞和融合。但在现实的文化交融过程中,恩施土家族文化中的某些要素也出现了被替代的情况。
在乡村旅游视域下进行民族符号的再造,首先要突出土家族地域文化特色,增强土家族文化的文化生命力和活力。在旅游经济利益的刺激下很多土家族民众已然认识到自身民族文化的意义和价值,也成为积极保护和传播土家族文化的主要力量。因此可以旅游经济的利益相关者为土家族文化的保护传承的基础,逐步扩大当地族群文化的影响力。引导当地居民由文化持有者变为文化保护者,由群体性的文化自信向文化自觉发展。类属历史建筑的恩施土司城以实体形态存在于地区民众的社会生活之中,与非物质文化相比历史建筑文化更易被他者识别也更易开展与外界的文化交流和互动。
虽然目前在恩施州的旅游经济发展中,土司城与女儿城由不同的企业参与运营,但其主要的资本控制者和监管者仍然是州政府的主管部门。研究发现土司城与女儿城的产品服务供给存在较强的同质化现象,与政府部门的引导不足有着一定的关联性。因此当前政府部门需更为积极的参与到土司城和女儿城这两个项目的运营之中,引导产品项目的差异化发展。“十三五期间”推动全域旅游发展,成为我国旅游行业进行供给侧改革的重要举措。从空间层面上看,恩施州旅游市场的空间规模较大,若要发展全域旅游需选择若干项目基点进行串联。土司城是区域内文化识别度高且体量较大的一处,因此可打造成为全域旅游的一处基点所在。
对于景区经济发展而言,游客停留时间越长所产生的经济贡献也就越大。学者孙九霞便在研究中提出,“以旅游经济的食、宿、行、游、购、娱六特征为例,每一环节都需要旅游者的深度参与。游客在景区内停留时间越长、参与程度越深,在各环节中的经济贡献也就更大,景区的市场生命周期也就越长。”①孙九霞、苏静:《旅游影响下传统社区空间变迁的理论探讨——基于空间生产理论的反思》,《旅游学刊》2014年第5期。因此以全域旅游模式构建为宏观规划,将土司城与同地域其他旅游产品项目相联结。更为科学有效地实现旅游资源的优化配置,可更好的盘活恩施土司城这一地域文化资源,为区域旅游经济发展做出更为突出的贡献。
值得注意的是传统的民族文化传播多以“口口相传”为主,然而在当前的社会经济文化环境中“口口相传”的传播方式已然无法满足民族文化传播的要求。若将恩施土司城比作一个屯堡式的空间,那土家族文化仅局限于空间内的传播则是远远不够的,还需借助现代传媒向外界延伸使外界更多的接受包括屯堡文化在内的土家族文化。现代信息传媒技术的快速发展虽然打破了人类社会信息传播的时空界限,但也造成人类社会信息传播存在着内容驳杂的现象。若单单依靠“口口相传”的方式推动土司文化的传播,显然无法在驳杂的社会信息流中获取受众的关注。因此还需借助现代传媒技术传播恩施土司文化,如充分利用移动传播借助以本地居民为基础打造土司文化传播的虚拟社群网络,实现土司文化的社群式传播和推广。
托夫勒在20世纪60年代提出的数字鸿沟理论指出在同一国家内的不同阶层、民族和地区之间,受技术等因素的影响在信息资源的获取和传播上存在着明显的差异。这一理论在恩施土家族的民族文化传播中同样存在,由于恩施州社会经济发展相对滞后,很多本地民众尤其是土家族民众受教育背景等因素的影响限制,在移动通信技术设备的使用方面存在着能力不足的问题。结合现代社会文化传播的特征需鼓励恩施州土家族民众更多借助微博、微信等传播平台进行本民族文化的传播,在降低信息传播障碍的同时提升恩施土家族的文化影响力。
恩施土司城作为土家族土司制度的物质性遗留物,虽然存在着空间上的固定性和时间上的难以延续性。但其所承载的屯堡文化直到今日已然具备着较强的文化生命力。饮食、服饰、文字、仪式等要素共同形成的屯堡文化,以符号的形式被他者所识别和传播。因此在乡村旅游视域下对土司文化的符号功能意义转变进行思考,并对土司城符号功能转变过程中的利益相关者感知评价进行量化分析。形成研究结论如下,当前以恩施土司城为基点进行符号再造,首先需要突出恩施土司城的地域文化特色。基于全域旅游的宏观背景盘活地域内的旅游资源,形成差异化的旅游产品服务供给以提升屯堡文化的影响力。最后,在土司文化传播过程中,恩施州的当地居民存在着传播技术资源弱势的情况,故需充分利用移动传播技术降低土司文化的传播障碍,使恩施州以土司城为代表的土司文化更为广泛有效的向外界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