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砾乐
摘 要:2019年3月,“流浪大师”因其流浪汉外形和“满腹经纶”的反差形象而走红短视频平台,引发了现实中狂热的“跟拍潮”,事件本身展示出强烈的奇观色彩。本文将结合该事件的发展历程,从“流浪大师”本身的符号化、围观者观看与被观看的视觉文本属性、以及短视频热潮下大众观看“草根网红”的视觉狂欢三方面分析围观“流浪大师”的奇观性。
关键词:奇观理论;媒介奇观;短视频;网红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8122(2019)07-0044-03
一、引 言
奇观理论可追溯到法国思想家居伊·德波在1967年提出的“景观社会”概念。他认为,“在现代生产条件无所不在的社会,生活本身展现为景观(Spectacles或译为“奇观”)的庞大堆聚,直接存在的一切全都转化为一个表象。[1]”到20世纪末期,美国的媒介理论家道格拉斯·凯尔纳发展了奇观理论,认为媒体是奇观的加速器,“媒体奇观是指那些能体现当代社会基本价值观、引导个人适应现代生活方式并将当代社会中的冲突和解决方法戏剧化的媒体文化现象。[2]”奇观呈现出更奇特、魔幻的色彩,加深对受众视听感官的刺激,使之沉迷于技术社会营造的狂欢盛宴,并自愿成为这些媒体符号的提线木偶、任其摆布。
近日,已过知天命年纪、以捡垃圾为生的上海人沈巍因其出口成章、喜欢读书这一反差形象爆红短视频平台,成为快手和抖音上的“顶级流量”,被网友奉为“流浪大师”。围观者蜂拥而至沈巍住所,其中有人为一睹“流浪大师”真颜、有人为蹭热度成为下一个网红、有人仅为聆听大师淡然处世的教诲。这场发酵于社交媒体,经由专业媒体二次传播而进入更广泛大众视野的“活捉‘流浪大师”事件,却是一场移动互联网环境中以短视频用户为主导、媒体为助推器的视觉奇观。
二、当事人:“流浪汉”与“国学大师”的反差视觉符号
自互联网承载大众传播功能之日起,越来越多普通人的形象、性格或语言等传播内容,经由网络平台的广泛传播而在网络群体中形成一定舆论热度,这些人也被符号化为“网络红人”。一个符号需要被大众认可并经过习惯性使用后,才有可能成为一个具有公众表达意义的象征符号[3]。远有近十年前叼着烟蒂、发型凌乱、眼神冷峻的“犀利哥”;近有三年前因一篇《我是范雨素》引发关注的皮村工友文学代表范雨素;现有口吐莲花、字字珠玑,一句“善始者众、善终者寡”贴满短视频头条的“流浪大师”沈巍。他们所具有的共同特点是:与大众或主流价值观相去较远的身份能指(被视为乞丐或边缘社会群体)与其自身形象、作品或人生态度所呈现的精神所指构成的强烈反差。
如果说网友彼时看待“犀利哥”是远距离旁观一位气质与众不同的边缘人物,看待范雨素的工友文学作品还持有惊喜与审慎并存的欣赏态度,那对于此次爆红网络的沈巍,网友的追捧姿态就显得一反常态了。广泛的追逐队伍中鲜有批判和质疑他学识真伪性的声音,“向大师学习超然脱俗、淡然处事人生态度”的呼声占据主流地位。较之于“犀利哥”从被出名的网络人物到成为被大众消费的网络符号历时两个月之久,沈巍被符号化为“大师”的过程则历时更短、传播力也更强。
被奉为大师的“流浪者”沈巍也被网友追捧为“中隐隐于市”的隐士。在我国的传统文化中,隐士“处江湖之远却忧其民”,是一群看似边缘却与政治社会联系密切的社会群体。现代人对“隐士”的尊崇与追忆,在于其心系国家却保持人格和尊严独立的人生态度。而当这个词汇作为被符号化了的审美意象,连同“上海人”“曾经的公务员”“流浪汉”“读书人”等一系列标签杂糅在“大师”沈巍身上时,其呈现出与道家文化密切相关的“隐者高士”一面,满足了诸多挣扎于“庙堂”现实图景的普通人对洒脱生活的向往。“日常生活”的理论告诉我们,在一个不可避免的、令人不快的世界中,我们需要对“他者”负责,“他者”的世界是一个我们从来都不可能完全知道与理解的世界,它需要我们持有某种谦逊的态度[4]。正因如此,在网络平台的推波助澜下,沈巍被媒介化为一个与普遍价值观有所出入的文化“他者”,构建这一“他者”形象的是网民——观看者提炼出沈巍读书心得中短小精悍的“金句”,将其升华为人生格言以期获得自我满足和身份认同感。
三、围观者:集“看”与“被看”属性于一体的视觉文本
面对信息冗杂的媒介环境,受众被娱乐化、碎片化信息裹挟,容易疏于思考政治、社会等深刻社会议题,使用媒体的目的也不再只为了获取信息和意义,而转向追逐令人惊奇、带有反转色彩的“超现实景观”,这个虚拟却又“真实”的景观使大众逐渐浸入到某种自己所需要的幻境中。而网络的发展,尤其是移动互联网的出现,为创造奇观提供了时空便利性,内容创作周期被极大缩短、信息传播也大幅提高,因而寻找一种“奇观”从某种意义上成为了网络用户的普遍追求。
因个人信息无意被泄露,百余人涌向“流浪大师”的住处,或争抢用手机拍摄和直播这一奇人的最佳机位,或成为大师镜头中频现的一份子,努力参与并推动事件进程,这才使得“流浪大师”以奇观化图景呈现在更庞大的网络受众的视野中。如果说作为事件当事人的沈巍仅是形成该奇观的基础,将沈巍住处围堵得水泄不通的事实观看者,则从事件本身和网络传播两个层面推波助澜,最终营造了这场疯狂的“奇观”。
一方面,他们处于观看沈巍的位置,用手机记录下这位“名人”实实在在的样貌并分享在自己的社交媒体上,从而获取高点击率与关注度。视觉文化随着网络发展开始进入大众生活,“看”的视觉行为逐渐成为主导大众接受信息的主要方式。处于围观现场的观看者与隐藏于网络背后的观看群体,如捕食者般期待着沈巍能面对镜头,再一次以大师形象口吐莲花。尽管所处的观看地点不同——现实生活与网络平台,这种观看行为本质上反應了观看者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窥视别人,以满足自身欲望、获得精神满足的猎奇心理;另一方面,围观者将自己暴露在短视频平台上,成为他人观看的对象,最典型的代表是想借沈巍出名的人。无论是自称“网红”要挑战沈巍的人,还是时不时在人群中发出声响博得眼球的黄发年轻人,还是多次与沈巍同框出现、并为沈巍批量购书的“师娘”,他们也通过大众的观看、评论或关注获得了注意力资源,从而满足“展示自己”的欲望并完成了对自身“网红”身份的建构,如“流浪大师”的衍生品一般,持续作用于“流浪大师”的奇观图景,使事件影响力持续扩大。
四、 大众视野:短视频热潮下的视觉狂欢
在巴赫金看来,“狂欢节上,人们不是袖手旁观,而是所有的人都生活在其中,因为从其观念上说它是全民的……狂欢节具有宇宙的性质,这是整个世界的一种特殊状态,这是人人参加的世界的再生和更新。[5]”“网红活捉流浪大师”一事作为一个极端化个案,真实反映了短视频传播热潮下网民盲目追逐“奇观”而乐此不疲的自我狂欢。沈巍的走红,源自抖音和快手等短视频平台,它们的准入门槛低,允许任何合乎规定的短视频用户在任何时间参与短视频内容生成过程,且内容平民化、社交化、可再生,用户可以分享自己的生活片段、生成以自己的话语方式为核心的传播内容,也可以解构并重新建构已有短视频。沈巍也就在短视频用户不断解构和重构的过程中进入大众视野,成为了这次狂欢的视觉焦点。
《短视频用户价值研究报告2018-2019》[6]显示,在各视频形态中,短视频已经赶超电视、网络视频,在网民群体中使用率最高,這源于其内容与形式短化且传播具有社交化、个性化和碎片化等多重属性。报告显示,在短视频、网络视频、电视和网络直播四类视频化媒体形式中,52.4%的短视频用户对短视频保持高使用黏度,占比最高,是娱乐、陪伴和社交的最佳视频媒介形式。由此可见,短视频平台成为承担网络狂欢节活动集散地的首选,这里能给予普通人呈现自我和消费他人的机会,从一定程度上分解了由传统视频媒体掌控的话语权,使得去中心化趋势更加明显,大众文化的表现力也被赋予更多可能。
但在这一事件中,在现场的观看者通过直播与合影的方式追逐流量,线上用户通过带“流浪大师”标签的方式蹭热度,双重观看群体相结合,呈现出狂热乃至癫狂的仪式化色彩。这一奇观现象,始于“流浪大师”的个人信息自暴露在短视频平台且被病毒式传播,又在之后的72小时内经由围观网友、派生网红的多次直播转发而不断升级,直到大师本人修整了容貌、换掉了“流浪汉”的衣服、离开被几度围堵的住所,狂热的拍摄者们才就此作罢。该事件本身强烈的奇观色彩,有别于媒体奇观中以主题性鲜明、操控性明显的媒体为导向的媒介事件,而是一类以普通短视频用户自发的群体性行为为主引发的爆红现象,这正契合了当下的社交网络事件的传播特点——传受双方界限进一步模糊化、用户生成内容进一步强化。
当对流量和注意力资源的追逐蒙蔽了观看者的双目,疯狂就不可避免。即使这场视觉奇观无法通过法律来对现实围观者进行任何处罚,但将其置于道德层面来审视却颇为荒诞,正如沈巍所言——自己像关在动物园里的动物,毕竟“任何失去控制的东西,都是潜在的威胁,也总是招致道德、法律或美学上的权力的规训。[7]”
参考文献:
[1] 于晓峰,党西民.视觉奇观的权力[J].长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6):63-69.
[2] 刘扬著.媒介,景观,社会[M].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0:217.
[3] 万晓红.符号学视域下的热词“网红”与当代社会镜像[J].传媒观察,2016(9):11-14.
[4] 王杰文.日常生活与媒介化的“他者”[J].现代传播,2011(8):19-22.
[5] 白珊.视觉景观下的狂欢与凝视——短视频文化的传播学分析[J].东南传播,2018(6):67-69.
[6] 张天莉,罗佳.短视频用户价值研究报告2018-2019[J].传媒,2019(5).
[7] 曾一果.重建批判的媒介文化——道格拉斯·凯尔纳的“媒介文化研究”[J] . 国际新闻界, 2010(3): 51-55.
[责任编辑:杨楚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