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记得这样一个夏天,没有一丁点儿风,太阳无情地炙烤着大地。我弯着腰在被太阳烤熟了的水田里割稻子,汗水与泥水将我全身淋湿。
中考刚刚结束,我打算出去打工。因为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供不起我们兄弟俩念书。
当时,我不愿意想未来,只是想拼了命地帮爹娘多干点儿活,把自己累到筋疲力尽,就没闲心想那些烦心事儿。可每当我看到那些被太阳晒焦了的禾把,内心又不由得难受起来。难道我一生就该像它们一样,只能与泥水为伍吗?
我很难过,长时间被想读书的念头折磨得黯然神伤。母亲知道我的心思,小声安慰道:“我和你爸会想办法,就算砸锅卖铁,也要供你读书。”
我知道母亲是宽我的心,也听得出来她说话的底气有些不足,可我还是会笑着对母亲说:“妈,我不读了。我已经联系好了,干完农活,我就去打工。”
说完这句话,我看到母亲眼睛里蓄满了泪水,那眼神用悲伤也形容不来。
午后,阳光灼眼,父亲拼了命地踩着打谷机。一只蚂蟥叮在我小腿上,我尖叫着跑上田埂。一摊鲜血顺着裤子流下来,吓得我嗷嗷大哭。
这时,弟弟来送水,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人。我瞄了那人一眼,他朝我笑了笑说:“你是胡识吧,我是一中的老师,来给你送录取通知书。”
我狐疑地看着他,父亲也从田里上来,不耐煩地对他说:“你走吧,我家没钱,他读不起书。”
那人涨红了脸,说:“我知道你家的情况,但是我觉得你儿子成绩挺好,不读书怪可惜的。”
母亲也过来插嘴:“我们也没办法,你还是走吧。”
那人也不急,他把录取通知书塞进我手里,诚恳地对我说:“上面有我的手机号码,我会帮你的。”
我迅速地接过,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贴身的口袋里。
晚上,全家人都在屋子里休息,那张录取通知书就这样静静地躺在电视机上。
“你去读吧,等割完稻子,我们去学校看看。”父亲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香烟,划了好几根火柴才把烟点着。
“我不去,我都准备好去打工了,听说工资不错。”我幽幽地说,心里却一阵酸楚。
劣质的香烟让父亲剧烈地咳嗽起来。母亲走过来,抢过烟,扔在地上踩灭,说:“你去读,我和你爸商量了,只要你攒劲儿读,再穷我们也供你。”
“不读了。”我低下头,咬着嘴唇,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夏天还没结束,但我的求学梦好像就要提前结束了。临走前的那个晚上,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痛哭了一场,然后把贴在墙上的奖状一张张撕下来。我是多么渴望能上学啊,可现在我只能摇摇头。
我又看见了那张录取通知书,它依然安静地躺在电视机上,没有说话。
那夜的伙食特别丰盛。吃饭时,母亲一个劲地给我夹菜,惹得弟弟嘟着小嘴儿,半天不高兴。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便起床,母亲已经在灶前烧火,她看了看我说:“你莫急,我给你煮几个鸡蛋,路上吃。”
我一边应着,一边提着包走出来,却看见老师正站在我家院子里。我小声说:“我今天去打工了,谢谢老师。”
他有点儿诧异,说:“是吗?”
我没作声。母亲端来煮好的鸡蛋,老师朝母亲打招呼,有些拘谨道:“嫂子,让他读书吧,我跟学校领导说了,学费我先垫付,以后赚到了钱还我就成。”
我急忙问:“高中三年我都可以不用交学费吗?”
他点头,说:“我说过会帮你,你很不错,加油。”
我用征询的眼光看着母亲,母亲连声对老师说谢谢。
我赶忙跑去叫醒父亲,甚至把睡得正香的弟弟也摇醒,和他们一起分享这个惊喜。
那时候,我从没想过,那个人和那张录取通知书竟让我的人生拐了一个大弯,让我在泥泞的路上看到了美丽的风景。
后来,在老师的帮助下,我顺利完成了高中三年的学习生涯,并以理想的成绩考进了一所医学院校。
在我坚持读书和写作的这些年,时常会收到一些读者的来信,他们总会问我类似的问题:我现在读不下书,很迷茫,该怎么办?
坦白地讲,我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只会跟他们讲一些自己的成长故事。虽然,很多故事并不励志,反而还有点儿伤感,但都足以让我坚信马蒂尔德在《项链》中说过的一段话:“命运是多奇怪的一件事啊。”
那个早晨,那个我提着行囊准备远行的早晨,竟成了我青春之河的转折点,让我从礁石丛生的险滩驶进了风平浪静的港湾。
人生中,也许你会历经很多沧桑,但那些沧桑的经历不是要让你变得手足无措、麻木不仁,而是要时刻提醒你,该怎么过好接下来的生活。
既然你还想过得更好,那就快乐点。总有一天,命运会千里迢迢地赶来眷顾你。
摘自《知识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