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见的野生动物,看不见的血泪折磨

2019-08-03 09:12娜塔莎·戴利
华夏地理 2019年6期
关键词:圈养海豚大象

娜塔莎·戴利

付10美元,游客就能在泰国普吉岛动物园里和这只老虎拍照。这里的广告牌上展示着纪念照的样本。这只老虎被一条短链拴着,根本站不起身。老虎们可能被去了爪,甚至可能被喂了药,从而保证它们身边游客的安全。

在社交媒体的推动下,与珍奇动物亲密接触的体验正大肆盛行。

Instagram之类的社交媒体平台上充斥着大量游客和圈养野生动物的合影。手指只需轻轻一点,游客就能把自己与珍奇动物的合影发布在网上与全世界分享。但游客和“粉丝”往往没有意识到那些动物真正的生活境遇是怎样的。

在泰国曼谷附近的北揽府鳄鱼农场及动物园中,四岁的大象格卢艾·霍姆被拴在一处体育馆里的柱子上,它被训练来给游客表演节目。它肿胀的右前腿无力地悬着,太阳穴有一处血淋淋的伤口,是躺在地上磨的。

但繁荣的景象背后,卷入旅游业的动物们却往往过着悲惨的生活。

俄羅斯圣彼得堡国家马戏团的一次彩排后,三只戴着口套、被锁链拴住的表演熊面对着它们的训练师格兰特·伊布拉吉莫夫。为了让小熊强壮到能直立行走,训练师可能会将它们的脖子拴在墙上,让它们保持站立的姿势。

巴西的尼格罗河上,游客簇拥在一条被导游的鱼饵吸引来的亚马孙河豚周围。河豚身上的大量伤痕中,有许多是与其他河豚争夺食物时划擦导致的。与野生动物亲密互动在该地区十分流行。

我回来看一个宝宝。

天刚黑,我坐在一辆车里,在雨中顺着一条泥泞的道路缓慢前行,路上我们经过了几排戴着镣铐的大象。五个小时前我到过这,当时日头高悬,天气炎热,游客们正骑在这些大象的背上。

此时走在路上,靠着手机上的手电筒我几乎看不清脚下的路。突然,畜栏的木栅挡住了我的去路。我把手电筒朝下,视线顺着一股雨水划过混凝土地面,最终落在三只灰色大脚上。第四只脚悬着,被一根短链牢牢地拴住,脚上还箍着一圈金属刺钉。大象累了,把脚放下来时,那些刺钉就会往它的脚踝里扎得更深。

米娜四岁零两个月大,对于大象来说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它的象夫(或者说是看守)坎蒙·孔考早些时候对我说,米娜戴着带刺的链子是因为它总想踢人。自从米娜11个月大时,孔考就在泰国北部清迈附近这处名为湄塔曼大象营的地方照看它了。他说他只在白天给米娜戴有刺的镣铐,晚上就会摘下来。可现在就是晚上。

湄塔曼是清迈及其周边地区的众多动物景点之一。人们从旅游客车中鱼贯而出,爬到大象的鼻子上,大象在象夫手中牛钩(一种末端带有锋利金属钩的长竿)的戳刺下,将人举到空中供拍照。游人对着象鼻猛塞香蕉。他们观看象夫刺激着大象,让它们投掷飞镖或踢大号足球,与此同时,扬声器里传来刺耳的音乐声。

在泰国清迈附近的湄塔曼大象营,游客们摆出造型与大象合影。年轻的大象通常负责表演节目,年长的则供人骑乘。为了让大象顺从地与人类互动,它们在少年时期就被“击垮”了——都在金属钩的戳刺下变得驯服了。

米娜是湄塔曼的十只大象演员之一。确切地说,它是个画家。每天两次,孔考都要当着成群吵吵嚷嚷的游客将一支画笔放到它的鼻子前端,再用一根钢钉抵在它的脸上,引导它用三原色在纸上作画。它的画作随后会被出售给游客。

米娜的生活注定将与泰国的大约3800只以及遍布东南亚的成千上万只圈养大象殊途同归。它会表演到10岁左右。在那之后,它将成为供人骑乘的大象。游客将坐在绑在它背部的长凳上,它一天要驮好几次人。等到米娜老得或病得驮不动人了,它就将死去。要是它走运的话,还能享受几年退休生活。它此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将戴着锁链在畜栏中度过。

湄塔曼一类的野生动物景点吸引着世界各地的游人来与动物亲近,它们构成了蓬勃发展的全球旅游产业中利润相当丰厚的一部分。如今人们出境游的次数是15年前的两倍,这一跳跃式的增长部分是由中国游客带来的,他们出境旅游的次数远高于其他国家的人。

在清迈附近的一家街边动物园——猴子学校中,一只猕猴在演出过程中停了下来。这的猴子被训练骑三轮车、投篮球和转太阳伞。表演结束后,它们就得回到差不多一米见方的金属笼子里。

在泰国北揽府鳄鱼农场及动物园的一个摄影棚里,一名工作人员给一只年轻的黑猩猩换好纸尿裤,又把它拴起来。在另一个角落,被一条短链锁住的就是凯·凯姆,它是一只上了年纪的老虎,牙齿的脓肿正侵蚀着它的下颌。游客们花钱与这些动物合影。

野生动物旅游并非新鲜事物,但社交媒体正让这项产业以燎原之势迅猛发展。过去主要刊登在旅行指南上的活动,如今只需点一下手机屏幕,就能通过自拍的背包客、旅游客车上的游客和社交媒体上的“意见领袖”在大众之间迅即传播。几乎所有的千禧一代(年龄介于23岁至38岁之间者)都会在旅行途中使用社交媒体。他们的自拍成了那些把和动物亲密接触作为卖点的景点的病毒式广告。

尽管社交媒体提供了各种各样的展示功能,却没能揭示相机镜头之外发生的事情。通过与野生动物近距离接触而获得欢乐的人们,通常并没意识到许多在此类景点中生活的动物正过着和米娜极为相似的生活,甚至更糟。

摄影师柯尔斯顿·卢斯和我打算探寻繁荣的野生动物旅游产业幕后的秘密,去了解各种各样的景点——包括一些强调对动物施与人文关怀的地方——在自拍的人群散去后,动物会得到怎样的对待。

离开湄塔曼后,我们驱车五分钟,沿着曲折的山路前往一处在一块木牌上被描述为“大象生态谷:象群在这里得到细心呵护”的地方。这里没有骑大象活动,没有画画表演和其他演出。游人可以在一座露天博物馆里漫步,他们能用香草给大象做饭,还能用大象的粪便做纸。他们能在绿草茵茵、树木环绕的田野上观看大象。

生态谷的游客留言簿上写满了澳大利亚、丹麦和美国游客留下的溢美之词,这些游客往往不会去湄塔曼之类的大象营地,因为那种骑行和表演让他们觉得不自在。在这,他们能看到没有锁链禁锢的大象,离开时会为支持了一家他们相信讲究道德的机构而感觉良好。许多人不知道的是,生态谷里看似无忧无虑的大象都是从附近的湄塔曼运来在白天供人观赏的——这两处景点其实是一家买卖。

在泰国春武里的拉差老虎园,幼虎被关在小笼子里,需要拍照时才被放出来。圈养老虎被人为地加速繁殖,幼虎一出生就被人从妈妈身边带走,以便保证总能有小老虎给游客抱。

米娜曾被运过来一次,但它试图逃到森林里。另一头名叫梅伊的年轻大象有时也会来,但今天它在湄塔曼,在节目中表演吹口琴。

米娜·甲叻玛比集德拥有湄塔曼和生态谷,后者是她为满足西方游客的需求在2017年开办的。她说,她的56头大象都得到了很好的照顾,给人骑乘和表演节目能让它们得到必要的锻炼。而且,她说,自从象夫开始使用带刺的链子后,那只叫米娜的象表现好多了。

我们和甲叻玛比集德坐在她办公室外的阳台上,她说西方人,尤其是美国人不再到湄塔曼来了,于是她取消了一个日常表演,给游人留出时间,观看大象在营地里的河流中洗澡。

“西方人喜欢看大象洗澡,因为那景象看上去很愉快,很自然,”她说,“但中国旅行社给我打来电话说 :‘ 你们为什么取消表演?我们的客人爱看表演,他们对大象洗澡一点兴趣也没有。”提供不同的选择对生意有好处,甲叻玛比集德说。

柯尔斯顿和我走访世界各地,见到了游客观赏圈养动物的种种场景。在泰国,我们还看到美国人在清迈拥抱老虎,身着婚纱的中国新娘在普吉岛的海滩上骑着年幼的大象蹚过淡绿色的海水。我们在俄罗斯看到一只北极熊戴着金属丝口套,在马戏团大帐篷下的冰面上跳舞,看到少年在亚马孙河上与树懒宝宝一起自拍。

大多數享受这些亲密接触的游客并不知道,那些成年老虎可能被去了爪、喂了药,或是两种手段都用上了。而总有幼崽供游人依偎拥抱,是因为这些猫科动物被人为地加速繁殖,幼崽出生几天后就不得不与母亲分离。大象在骑行和表演中之所以不会伤人,是因为它们在孩童时就被“击垮了精神”,学会了惧怕牛钩。亚马孙河的树懒被人从丛林中非法捕获后,往往圈养不出几周就会死去。

这项产业迎合了人们对动物的喜爱,但它往往是通过对动物从出生直至死亡的剥削来追求利益最大化的。

我们前往三个大洲以及夏威夷群岛的表演景点和圈养场地,针对动物的待遇提出疑问,然后得到一堆并不总能说得通的答案,于是动物遭受的苦难是如何被有条理、有系统地故意掩盖就变得清晰起来。

野生动物旅游产业迎合了人们对动物的喜爱,但它往往是通过对动物从出生直至死亡的剥削来追求利益最大化的。该产业的经济主要仰赖人们一厢情愿地相信,他们骑乘、观看或投喂的动物也和他们一样乐在其中。

这项产业之所以能成功,部分原因在于游客在不熟悉的场景中,渴望获得积极正面的体验,但他们通常不会想到自己可能正在成为伤害动物的帮凶。社交媒体对此推波助澜:在游客近距离接触到动物之前,朋友和潮流领袖已经在他们的潜意识中为景点做了背书。

社交媒体在该问题中扮演的角色已经得到了某种证实。2017年12月,美国《国家地理》杂志刊登了关于巴西和秘鲁亚马孙河流域恶劣的野生动物旅游的调查报道后,社交媒体Instagram推出了一项特色功能:现在,用户点击#树懒自拍和#幼虎自拍等数十个标签中的任意一个,就会收到一个弹出式的警告,告诉他们正在观看的内容可能对动物造成伤害。

所有人都是在Instagram上找到奥尔加·巴朗赛瓦的。“来自俄罗斯的摄影师。拍摄梦想。”她的简介写道。她与客户相约在莫斯科郊外,和圈养野生动物一起拍摄以林地为背景的照片。

为庆祝18岁生日,萨莎·贝洛娃送给自己的礼物是请巴朗赛瓦拍照——还有一群狼。“这是我的梦想,”她一边摆弄头发一边说,“狼充满野性又危险。”没有拍摄活动的时候,那些狼就被关在一家宠物动物园的小笼子里。

克拉夫佐夫一家聘请巴朗赛瓦给他们拍摄第一次专业的家庭照——一家五口,在桦树林里一边哆嗦一边微笑,和他们一起拍摄的还有一头名叫斯捷潘的熊。

巴朗赛瓦拍摄这种人和野生动物和谐相处的照片已经有六年了。她“一夜成名。”她说,2015年,几家国际媒体在互联网上发现了她。她在全球的“粉丝”猛增至八万人。“我想表达人与动物之间的和谐关系。”她说。

一个阴冷的秋日,在一座俯瞰着一片湖水的小山上,两岁半的亚历山大·莱温头戴一顶用金黄色的桦树叶做成的头冠,穿着一件黑黄条纹的连帽毛衫,胆怯地握着斯捷潘的爪子。

熊的主人尤里·潘特林科和斯维特拉娜·潘特林科用食物——混合了燕麦的金枪鱼——引逗着熊,让它接近男孩。咔嚓:仿佛有种温柔的友谊。熊的主人朝斯捷潘扔葡萄,好让它大大地张开嘴。咔嚓:熊看起来像是在微笑。

潘特林科夫妇不断地挪动着斯捷潘,调整它的爪子,喂它食物,给亚历山大摆姿势。而一头粉色头发,穿着牛仔裤和派克大衣的巴朗赛瓦则用快门记录着一个个瞬间。咔嚓:一张照片被发布在了她的Instagram上。一个男孩和一头熊在金色的俄罗斯森林里——简直是童话中才有的场景。

另外一天,在同一片森林里,柯尔斯顿和我加入了其Instagram账户内容几乎完全相同的12个年轻女孩,她们的账户上充斥着大量模特爱抚猫头鹰、狼或狐狸的梦幻般的照片。她们装备着高档相机,但迄今为止“粉丝”数量却少得可怜。她们每人付给潘特林科760美元,只为拍下同样的照片——模特和引人眼球的终极杀器:一头在森林里的熊。

斯捷潘26岁了,对一头棕熊来说已经年老,它走起路来步履艰难。潘特林科一家说他们是在它3个月大的时候从一家小动物园把它买来的。他们说熊的工作——没完没了的拍照和电影出镜——挣来了它的饭钱。

斯维特拉娜·潘特林科的Instagram上有一条视频称:“爱和些许美味的食物能让任何一个人都拥有一只泰迪熊:-) ”

就这样,社交媒体呈现了当地动物旅游的一个例子,并把它推广到全世界。

当纪录片《黑鲸》在2013年放映时,在美国公众间引起了迅速且果断的反应。通过痛苦地生活在美国佛罗里达州奥兰多海洋世界中的逆戟鲸提里库姆的故事,影片详尽讲述了被圈养的逆戟鲸会面临何等悲惨的命运。成千上万愤怒的观众签署了请愿书。原本有合作关系的公司也断绝了和海洋世界的联系。海洋世界水上公园的游客数量下滑,其股票也一路暴跌。

詹姆斯·里根说,他在《黑鲸》中看到的内容令他深感不安。里根和妻子凯蒂来自英格兰,他们正在夏威夷度蜜月,那的最后一家海洋哺乳动物公园在1993年就关闭了。我和他在一家名叫欧胡岛寻找海豚的机构碰面,它依托建在海滨的卡哈拉酒店和度假村提供与海豚共泳的高端业务,地点就在火奴鲁鲁东边。里根夫妇支付了每人225美元的费用,能和一小群宽吻海豚共泳30分钟。作为夏威夷的两处“寻找海豚”景点之一,这里养有六条海豚。

宽吻海豚是遍及全球的一项产业的支柱。经营与海豚共泳业务,依靠人工繁育或从野外捕捞来的野生海豚,它们在水池里生活并与游客互动。这些适合拍照的景点的流行,反映出人们对待海豚的分裂态度:越来越多的西方人对动物表演避之唯恐不及,但很多人却把和圈养海豚共泳当作度假中不可缺少的一项仪式。

凯蒂·里根小时候就渴望能与海豚共泳。她的丈夫大笑着,谈到“寻找海豚”时说:“他们描绘了一副美妙的图景。当你来到美国,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不过他很庆幸这家机构就在酒店里,这样他们就能亲眼看到如何喂养和照料海豚了。他再次提到《黑鲸》。凯蒂抗议说:“别让我的美梦变成噩梦!”

瑞伊·斯通是“寻找海豚”的董事长,也是名海洋哺乳动物医生,她说公司会给环保项目捐款,也会宣传野外的海洋哺乳动物面临着哪些危险。她说,通过消费这个娱乐项目,游客就等于帮助圈养海豚生活在野外的表亲。

斯通強调,“寻找海豚”得到了一家非营利动物福利机构美国人道组织的“人道”认证。(《国家地理》的主要拥有者华特·迪士尼公司在某些度假旅行产品和它在奥兰多的公园之一“未来世界”的一个景点中,均有与海豚相关的娱乐项目。迪士尼表示,它将遵循在全球拥有230所认证机构的非营利组织——动物园和水族馆协会的动物福利标准。)

这是一场激烈的辩论:是否只要符合高标准、工作人员中有兽医、具备充满过滤海水的水池一类的设施,对于海洋哺乳动物而言就真的是人道了。“寻找海豚”的斯通认为是的。

游客们看到大象给人骑乘,表演节目。他们没看到的是大象如何被“ 击垮精神” ,学会惧怕牛钩的。

包括不认可圈养海豚的美国人道协会在内的批评者则不认可。他们认为这些动物在进化过程中形成了远距离游泳和在复杂的社会群体中生活的习性,这些条件无法在一座水池中得到满足。这有助于解释为何巴尔的摩的国家水族馆于2016年宣布,其馆内的海豚将在2020年退休,到一处海滨庇护所生活。

在泰国普吉岛的幸运海滩,一家人正享受着与幼象合影的乐趣。许多不了解大象忍受着怎样的训练过程的游客,将这种独特的经历视作一种特别的机会。泰国约有3800头圈养大象,其中超过半数在旅游业工作。

泰国曼谷附近的一个水上市场里,游客们轮番与一只倭蜂猴合影。这种可爱的夜行性灵长动物大多是从野外偷猎而来的。为避免游人被咬中毒,它们锋利的牙齿会被锯断或拔掉

由于美国自1972年起禁止在野外捕捉海豚,美国的一些景点便自行繁育海豚。但在其他地方,仍有海豚被从野外捕获,变成演员。

要一睹罕见的黑海海豚的真实面目,生活在俄罗斯莫斯科150公里开外的内陆城市卡卢加的人们根本无需离开自己的城市。托尔戈维厄·克瓦尔塔尔购物中心停车场上,就有座白色的充气快闪水族馆:莫斯科巡回海豚馆。它看起来像是儿童充气城堡。

在这座鼓胀的圆顶展馆里,家长给孩子买下各种海豚形状的小玩意,还有装在海豚形状的塑料容器里的饮料。前来参观的家庭在一座小水池旁落座。场馆十分紧凑,就连每人9元的价位最低廉的座位,都近得躲不开池中溅起的水花。

“我的孩子们开心得直蹦。”一位名叫安雅的女士指着两个在座位上跳来跳去的男孩说。

在一片欢欣雀跃的气氛中,两条海豚在看起来很浅、很浑浊的水里无精打采地转着圈。

俄罗斯是少数仍存在巡回海洋水族馆的国家之一(另一个是印度尼西亚)。海豚和白鲸被装进卡车上的深缸里,从一座城市运往另一座城市,通常巡演直至生命终结。这些巡回演出进行得光明正大:俄罗斯没有法律规定圈养海洋哺乳动物应当得到怎样的对待。

此类演出只是俄罗斯的全球海豚和小型鲸鱼贸易的一个本土分支。没有许可,就不能合法捕捞黑海的宽吻海豚,但俄罗斯渔民能打着科研和教育的旗号在合法配额下捕捉白鲸和逆戟鲸。一些白鲸被合法地卖给了国内的水族馆。目前,俄罗斯只允许每年出于科研和教育目的捕捞十几头逆戟鲸,自2018年4月起,国家开始严厉打击鲸鱼的出口。但政府调查员相信,俄罗斯的逆戟鲸正遭到非法捕捞并被销往中国。

圈养逆戟鲸可长到6.5米长,5000公斤重,对于巡回演出而言体型太大了。当我分别联系到莫斯科巡回海豚馆和另一家叫做白鲸秀的机构的负责人谢尔盖·库兹涅佐夫和奥列格·别列西科夫,询问他们的海豚和白鲸来自何处时,他俩都挂断了我的电话。

俄罗斯的十几家巡回海洋馆,都把这种行为标榜成将本地野生动物带到那些也许永远看不到大海的人眼前的一种方式。

“我们不做谁做呢?”一家巡回海洋馆的员工米凯·奥廖申说。在卡卢加的这天,海豚伴着美国流行歌曲表演节目,家长和孩子都表达了相同的感受:想象一下,海豚,近在眼前,就在我的家乡。海洋被搬到了家门口。

从夏威夷的“寻找海豚”一类的高端业务,到低端的泰国猴子表演,野生动物旅游景点的所有者和经营者都说他们的圈养动物比野生动物活得更久,因为它们都不必遭受猎食者的捕食和自然灾害的影响。演出经营者骄傲地强调,他们照看的动物将终生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他们是一家人。

游客想要触摸珍奇动物的需求,导致动物在野外遭到非法捕猎。有些动物, 例如亚马孙树懒,往往圈养不出数周或数月就会死去。

俄罗斯的一位资深海豚训练师阿拉·阿佐夫采娃摇了摇头。

“在这项工作中我看不出任何意義。我的良心让我感到痛苦。看着我的动物们我想痛哭。”阿佐夫采娃说,当时,她正在欧洲最大的水族馆(与巡回海豚表演无关)之一的莫斯科海洋馆训练领航鲸表演节目。她下班后,我们在红场附近的一家咖啡馆碰面。

亚马孙河沿岸的秘鲁小城阿莱格里亚港的一个平台上,游客们正在参观一个一站式的野生动物展览。这只固定饮食中包含调味酸奶的食蚁兽,是为满足游客拍照的需求,从丛林里非法捕捉来的数十种动物之一。去年12月,当局从小城里解救了22只动物。他们没发现这只食蚁兽。

白鲸在俄罗斯萨拉托夫一处用充气帐篷搭成的快闪水族馆里表演节目。并非所有的野生动物旅游都需要前往异国他乡:在俄罗斯,巡回演出将动物带到生活在小城市的人们面前。白鲸是从俄罗斯的水域捕来的,它们在此类环境中活不了多久。

俄罗斯喀山,在一张网子后面,一只北极熊正在冰上跳舞。表演的北极熊并不多见。冰上马戏团里的这四只戴着金属口套,它们的训练师尤利娅·杰尼先科拿着一根金属棒。表演间隙,北极熊躺下来,在冰面上蹭来蹭去。

她说,上世纪80年代末,她读到美国神经系统科学家约翰·李利的一本书后就爱上了海豚,约翰让我们对这种动物的智慧有了全新的理解。

她花了30年时间训练海洋哺乳动物表演节目。但在这样的过程中,她越来越为逼迫这些具有高度智慧和社交属性的生物在小水池里孤单、沉闷地生活感到心痛。

“我会把海豚的境遇比作让一位物理学家扫大街,”她说,“不需要表演和训练时,它们就头朝下悬停在水里。那是极度抑郁的表现。”

阿佐夫采娃说,关于俄罗斯许多水族馆的表演,人们不知道的是,动物们通常在被圈养后不久便会死去,尤其是巡回演出中的动物。阿佐夫采娃还明确表示,她说的是这个行业在整个俄罗斯的情况,而不仅限于莫斯科海洋馆,她知道许多水族馆悄悄地非法更换新动物。

自2003年起,出于娱乐目的捕捉黑海海豚便属非法,但据阿佐夫采娃说,水族馆所有者为了迅速以便宜的价格增加馆内海豚的数量,会购买从黑海偷捕的海豚。由于这些海豚是非法得来的,它们通常没有俄罗斯圈养鲸类必备身份证明的微芯片。

她说,一些水族馆会从死去的海豚身上取出微芯片再植入替换的海豚体内,以此来应对这个问题。

“人类就是人类,”阿佐夫采娃说,“一旦逮到机会,能剥削就剥削。”她说她没法再在这个行业工作下去了,她决定说出来,因为她想让人们知道他们喜爱观看的海洋哺乳动物从哪里来,遭受了怎样的待遇。

“我不在乎被解雇,”她不屑地说,“当一个人没什么可失去时,他才真正勇敢起来。”

俄罗斯莫斯科郊外的一片森林里, 26岁的棕熊兼社交媒体明星斯捷潘坐在一名戴着天使翅膀的模特和它的主人斯维特拉娜·潘特林科之间。生活在莫斯科的摄影师每人支付760美元来拍摄这样的场景, 发布在他们的Instagram上。

我坐在泰缅交界处山丘起伏的泰国一边一座无边泳池边,泳池所在的度假村每晚的平均房价超过1000美元。

泳池远处,象群在山谷中漫步。坐在我身边的是20岁的斯蒂芬妮·范·侯登。她是荷兰和法国混血,在日本东京出生并长大,是密歇根大学的学生。国际化的背景和漂亮的脸庞为她提供了完美的契机——她正是那种能成为“意见领袖”的Instagram用户,也就是那种拥有数量庞大的“粉丝”,能吸引赞助商为其帖子内容埋单的人,随之而来的是旅行、华服和丰厚的收入。2018年,时尚、旅行、技术等领域的品牌在社交媒体上投入了大约16亿美元,请意见领袖们打广告。

范·侯登之前来过金三角象园安纳塔拉度假酒店。这次,在一场标准的社交媒体意见领袖的品牌推广活动中,她将和大象一起野餐,并在Instagram上发照片。作为回报,她每晚的房价将得到数百美元的优惠。

在安纳塔拉,田野郁郁葱葱,至少在白天,度假酒店里的22头大象中有许多可以使用超过30米长的绳索,于是有机会四处走动和社交。然而,它们得接受客人的触摸,让客人在它们身边练瑜伽。

范·侯登吃过野餐后,我看到她在编辑白天拍的成百上千张照片。她选了一张她和最喜欢的大象“博”一起拍的照片。她说她很喜欢那张照片,因为她觉得自己和博之间有种联系。她在晚上9:30发布了照片,她估算此时在线的“粉丝”数量最多。她还写了一大段文字说明,归纳起来就是“我与这不可思议的生物之间的爱情故事”,并加注标签#停止骑大象。很快,“粉丝”纷纷点赞——数量破千,还有很多眼冒桃心的emoji表情。

安纳塔拉是有钱人或是名气够大的社交媒体明星的专属。其他人要想获得类似经历恐怕得上网搜索一下,比如搜“泰国大象庇护所。”

随着游客对符合道德标准的动物休闲活动的需求增加,价格相对便宜、往往自称为“庇护所”的机构突然冒了出来,它们声称可以提供人道的与大象的亲密接触。与大象共浴变得十分流行。许多机构把给大象洗浴描绘成比骑大象和看大象表演更无害的活动。但洗浴的大象和那些给人骑和表演节目的大象一样,都要遭受某种程度的鞭打,好让它们听话。只要给大象洗澡还流行,那些地方就需要驯服的大象来维持运营。

在泰国东部的小城班塔卡侬,简陋的房屋四散分布在深红色的土地上,每座房子前都有一个宽大的竹台子供人坐卧和看电视。

但我首先注意到的是大象。有的人家有一头,有的人家有五头之多。大象站在防雨布、铁皮屋顶或大树下。有的聚集在一起,是象妈妈和象宝宝,但大多数则是孤零零一只。几乎所有大象都戴着脚镣或足枷,这是一种把它们的前腿绑在一起的镣铐。

班塔卡侬人称大象村,是泰国训练和贩卖圈养大象的核心地区。

“圈养大象,”斯里·颂汶说,他边打手势边调低电视的音量。在他的户外竹台旁,一只两个月大的象宝宝在妈妈身边跑来跑去。颂汶指着马路对面他负责看管的第三只大象,那是一头三岁大的公象,被拴在一棵树上。它正前后摇晃着脑袋,象鼻甩来甩去。它似乎疯了。

它正在接受训练,颂汶说,画画的水平越来越高。它已经被卖出去了,训练结束后,它就将开始在南方的旅游营地工作。

班塔卡侬和周边地区均属于素林府,它们自称泰国3800头圈养大象中超过半数出自这片地区。早在游人蜂拥而至之前很久,它就是大象贸易的中心,大象被从野外捕获,经过训练后用来运送木材。如今,每年11月,来自这里的成百上千头大象都会在这个府的主要城市素林被展示、购买和销售。

一天傍晚,我和乍甲万·霍姆胡奥尔以及万猜·沙叻雅姆坐在一起。他们都33岁,是从小到大的密友。班塔卡侬约半数照看大象的人都不是这些象的主人。有钱的象主人付给他们微薄的薪水,让他们喂养和训练供人娱乐的象宝宝。我们的对话转移到训练大象上。

伐枷是一种传统而残忍的为期数日或数周的训练过程,目的是击垮年轻大象的精神。长久以来,泰国和整个东南亚地区都用这种方法来驯服野生大象,如今,泰国的许多圈养大象也要经受这种折磨。在这种训练过程中,大象被人用绳子捆起来,囚在狭窄的木笼里,忍饥挨饿,反复受到牛钩、钉子和锤子的教训,直到它們的意志力彻底崩溃。自2012年起,泰国政府开始打击非法进口邻国缅甸从森林中捕获的大象,而这是泰国野外捕获大象的主要来源。

我问他们,在圈养环境中出生的象宝宝是如何被击垮和训练的。他们说,当象宝宝长到两岁左右时,象夫就会把它的妈妈拴到一棵树上,然后慢慢地把象宝宝迁走。和母象分开后,象宝宝就被关起来。他们把牛钩放在小象的耳朵上教它如何活动:左、右、转、停。若要教大象坐下,沙叻雅姆说:“我们会绑住象的前腿。一名象夫拿着牛钩站在它后面,其他人拉前腿上的绳子。”他又补充说:“要训练大象,就必须使用牛钩,这样大象才能明白。”

人类通过普遍认同的表现识别他人的苦痛:啜泣、退避、大喊,人用声音来表达伤痛。但动物没有表达痛苦的通用语言。识别人类以外的动物的伤痛很难,往往是不可能的。

但动物有痛觉。所有哺乳动物都有相似的神经系统,鸟类、爬行动物和两栖动物都有痛觉感受器。十年前,科学家已经收集到的关于鱼能感受到疼痛的证据比新生儿的还多。

我在世界各地见到的所有默默忍受的动物中,有两只令我记忆尤深:一只是大象,一只是老虎。它们生活在同一家机构——北揽府鳄鱼农场及动物园中,此地位于泰国曼谷以南约25公里。名叫格卢艾·霍姆的大象四岁,被关在一个体育场里。那只上了年岁的老虎名叫凯·凯姆,22岁,被一条短链拴在一个摄影棚里度日。它们都有无可争议的遭受折磨的迹象:那只憔悴的大象有一条弯曲肿胀的腿悬着,太阳穴的位置有一处血淋淋的伤口。它的眼睛朝后翻着(是一种非常焦虑的状态)。老虎有一颗牙脓肿得厉害,已开始侵蚀它的下颚。

我联系到机构的主人乌滕·永巴巴古尔恩询问这些动物的情况时,他说它们还没死就证明机构对它们给予了恰当的照料。随后他警告说要起诉我。

柯尔斯顿和我从泰国回来六个月后,我们请我们驻曼谷的翻译赖恩·集雷努瓦特去看看格卢艾·霍姆和凯·凯姆。她去了北揽府,并发来了照片和视频。格卢艾·霍姆还活着,仍旧站在同一个畜栏里,腿部仍然有违反自然角度的弯曲。他旁边的其他大象都瘦得皮包骨。凯·凯姆的脖子上仍旧戴着锁链被锁在地板上。它待在黑暗的角落里,集雷努瓦特写道,听到有人来的时候,它就转过身,背对着他们。

“仿佛它一心只想被墙吞没。”

野生动物观赏指南

要说清怎样才能人道地观赏野生动物是件复杂又令人困惑的事。动物福利倡导者表示,在野外保持安全距离观看它们是理想的方法。要评估各个机构对待圈养动物的状况如何,可以参考基于1965年英国的一份政府报告形成的国际公认标准,即常说的“五项免于及自由”,全球的动物福利组织与美国、加拿大和欧洲兽医协会均采纳此标准。

免于饥饿和干渴

去那些动物看上去得到良好喂养,总是有干净水喝的机构。

免于不适

观察动物是否生活在恰当的环境里,此类环境应当包括庇护所、充足的空间、舒适的休息区和远离人群的僻静之地。

免于疼痛、受伤和疾病

远离那些动物带有可见伤痕,或被迫从事那些会导致它们受伤或疼痛的活动,抑或是生活环境不清洁的机构。

可以自由表现自然行为

被链子拴住、表演以及与游客互动——被骑乘、配合游客摆造型、被游人洗浴——對于野生动物乃至在圈养条件下出生的动物而言都不属于正常行为。

免于承受恐惧和焦虑

要注意:可引发恐惧的训练方式、动物宝宝出生后与母亲分离、异常噪音和大规模人群都会给动物造成焦虑。

欲了解更多内容,请访问

natgeo.com/wildlifetouris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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