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道路交通安全管理事业也应引入“寿命价值”的技术概念

官阳

有关“寿命价值”的讨论，很容易引起歧义。因为在现代文明的工业国家，大众乃至司法系统都认为人的生命是 “无价的”，人的寿命不能以任何价格被买卖。然而，由于资源、基础设施或手头的技能有限（如救護车），人类不可能无限制地做安全投入以挽救每一个生命，也没有一项安全措施是万能的，因此在现实中，必须做出一些权衡和定量的统计，才能为很多安全措施的投入提供依据和评估手段。

这就出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统计学概念，统计寿命价值（Value of a Statistical Life，VSL），也被简称为“寿命价值”，指的是使平均死亡人数减少一个人要支付的成本（比如购买更昂贵的安全装备以降低死亡的风险等）。这是西方经济、医疗、收养、政治经济、保险、工人安全、环境影响评估、全球化等广泛学科领域里的一个重要概念。

与通俗意义的“寿命价值”（实际生命的价值概念）相比，该术语是统计背景下的概念，而不是道德层面的概念，通常不附加于个人的生活，也不被用来比较一个人的生命相对于另一个人的寿命价值。它主要表述的是减少损失一个生命要投入的价值，而不是要夺取生命或“生产”生命的价值。

寿命价值的这种经济价值概念，被行政管理和经济学界用于量化避免死亡对社会的好处。它也被称为生命成本、预防死亡的价值 （VPF，Value of Preventing a Fatality）和避免死亡的隐含成本 （ICAF，Implied Cost of Averting a Fatality）。在社会和政治学中，是某一类情况下预防死亡的边际成本。在许多研究中，寿命价值还包括生活质量、剩余的预期寿命，以及特定人员的收入潜力，特别是在非正常死亡索赔诉讼中的赔付额。

经济学中的处理和计算方法

对于经济学中特定人类生命的价值，并没有标准的概念。然而在研究人们在健康方面做出的风险回报权衡时，经济学家往往需要考虑统计寿命价值（VSL）。统计寿命价值与实际寿命的值有很大不同。用一个例子来解释：

假设在10万人的样本中，每个人都被问及愿意支付多少费用， 以降低他们在未来一年内每10万人中有1人死亡的风险（比如道路交通安全条件改善，空气质量改善，急救资源增强等），即避免十万分之一的生命总量的减少，“挽救一个统计生命”。现在假设这个问题的平均回答是100美元。那么，该人群整体上愿意为避免一年内的一个统计生命损失而愿意支付的美元总额将是每人100美元×100000人，即花1000万美元“换回”一个生命。这就是“统计生命的价值”的含义。

通过这个例子可以理解，统计寿命价值（VSL）更多的是为小幅降低死亡率风险而愿意支付的费用的一种估算，而不是对一个人的实际寿命价值的统计。在当代工业国家，政府普遍会用这种计算方法来持续评价用于拯救生命所支出的费用，政府预算的支出和一些安全政策的出台，也是建立在这种统计测算的基础上的。这种方法可以避免安全支出因被道德绑架而过度放大和渲染，陷入评估困境。

经济学家也经常通过研究人们自愿承担的风险以及承受这些风险必须支付的费用来估算统计寿命价值。这种方法被称为“偏好揭示”，其中个体的行动揭示了他们对某种风险的重视程度。在这种背景下，经济学家会研究个人愿意为降低死亡几率的东西付出多少代价。这种统计寿命价值的计算方法，在劳资计算上也经常用到，业内称为“差数补偿”，即为艰苦、有害健康和高风险工种的工人支付的高于平均水平的那部分额外工资。差数补偿的方法只是一种理想的统计技术概念，在安全实际管理上，是存在致命缺陷的，人们对所面临的风险的看法可能更高或更低，这虽然不等于实际的统计风险，但一般来说，即使有补偿，当风险来临时，往往并不能真正地弥补损失。总体而言，由于个体之间的差异，显示的偏好可能并不代表整体人口偏好。

寿命价值估算经常被用来评估政府通过的新政策所增加的益处，在环境保护和交通安全领域应用很普遍。比如美国政府就曾对1970年通过的《清洁空气法》的益处和费用进行了为期6年的追溯性研究。这项研究是受美国环境保护署（EPA）、空气和辐射办公室以及政策、规划和评价办公室委托，是一个由公共卫生专家、经济学家和科学家组成的独立委员会进行。在进行利益与成本分析时，研究人员会估算一个人愿意支付多少费用来改善环境空气，以减少或消除对其健康的威胁，这种“支付意愿”英文简称为WTP（Willing-To-Pay）。研究组对美国人口的支付意愿进行了估计和总结，统计分为不同的类别，包括死亡率、慢性支气管炎、高血压、智商变化和中风等，以便获得人们对于每一类威胁的看法和对应的统计寿命价值。这个研究汇编了从个人那里征求到的个人支付意愿（ WTP ）信息和估算出的个人支付意愿数值，也综合考虑了劳动力市场上的风险补偿与数据等因素，劳工统计局收集的致命职业伤害普查数据等，得出了一个可以进行比对的单一的统计寿命价值。利用这些估算，该报告得出结论认为，从1970年至1990年执行《清洁空气法》的益处是巨大的，仅1990年内就可以获得5.6万亿美元到494万亿美元的正回报，这将大大超过1990年为执行该法案要所支出的5230亿美元的经济成本。

在交通安全领域，美国政府在1995年就曾汇总了全美50个州从1973年到1993年20年间做的所有交通安全改善措施所带来的经济回报分析（很多项目是追踪了改善前后6年的事故数据），包括道路照明、标志标线、信号灯、信号灯优化、新增护栏、护栏优化等20多项交通工程优化项目，比如其中的研究发现，在交通标志标线上每投资1美元，可以换回22.4美元的经济正回报。这类分析测算报告之所以能从经济上做量化，都与建立了“统计寿命价值”的统计学概念基础有关。

值得注意的是，这种方法是一个统计模型，与价值观和经济发展水平关系很大，所以并没有千篇一律的定额，比如使用这个概念很普遍的美国，也没有联邦政府官方的统计寿命价值的固定值，而只是提供了一套比对和换算的方法指南，以便让各州和各种机构使用的不同的价值可以相互比较、汇总。并且在统计数值时，还要考虑时间跨度差异（如人的年龄差异）和折现率等问题，目的是力求比较的可靠性。

文章的最后，我们来看看世界上部分先进国家对统计寿命价值的测定结论：

澳大利亚的统计寿命价值为420万美元（2014年）

新西兰的统计寿命价值为200万美元（1991年），385万美元（2013年），414万美元（2016年）

瑞典的统计生命的价值从900万瑞典克朗到9，800万瑞典克朗 （90万至 1060万欧元）不等（不同的研究机构有不同的数值），官方推荐的数值是2200万瑞典克朗（240万欧元）。瑞典是最早提出“零愿景”交通安全目标的国家

俄罗斯的统计寿命价值从4万美元到200万美元不等。根据民意调查的结果， 2015年初的寿命价值（作为死亡的经济补偿费用）约为 71500 美元。

美国的统计寿命价值有很多数据源，环境保护署、食品药品管理局和交通部都有推荐值，比如环境保护署定的是910万美元（2010年），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定的是790万美元（2010年），交通运输部在2014年定的是920万美元（2014年），2016年8月调整为960万美元

统计寿命价值的测算方法有很多种，比如终身收入总和折现法（个人生命周期内收入总和与折现计算）、问卷调查民意法等，这要根据不同的社会和经济发展水平做选择，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要有一个测量方法可以延续和与时俱进，并且让数据这把尺子可以延续地评估每一项公共安全政策在出台后的经济效益，而不是“拍脑袋”做决策，想起一出是一出，更不是根据需要用人命关天的口号来绑架政策。这样才能让公共资源更科学和合理的进行投入。我国已经进入世界经济大国行列，各种公共政策导致的资金投入数额巨大， 如何建立一套科学合理的经济评估体系来审视各种安全对策的效果，对国运和民生至关重要，特别是在交通安全领域，如何能够评估每一项安全措施的经济效益，已经越来越迫切了，这是国力是否能持续增强的关键要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