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菊芳 李晨然 李军
城市公共空间是构成城市整体空间结构和体现城市特色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承载社会生活,展示当地政治、经济、文化的重要场所[1]。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城市的快速发展和盲目建设带来了城市空间特色缺失、千城一面的问题。
回望中国的传统城市,曾出现过许多优秀的城市公共空间,如重庆的磁器口、长安的曲江池、丽江的四方街等。这些公共空间的产生和发展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经过了漫长的历史演化进程。它们与城市生活融为一体,有些甚至成为城市的象征。本文选取公共商业空间、公共园林、广场空间等三种空间类型作为研究对象,探讨传统公共空间的历史演化过程及其特色形成的内在机制,以服务于现代城市公共空间特色的塑造,促进城市内涵式的转型发展。
2. 西湖两堤三岛空间格局图
公共商业空间在传统城市中经历了数千年的持续发展,至今仍是中国最主要的公共空间类型之一。人们在公共商业空间中通过贸易、饮食、娱乐、交往等行为达到参与社会活动的目的。
在奴隶社会后期已出现了“市”,专为官贾设置,大多依附于“宫”且规模小,地位低,并不对所有居民开放 ,是为“宫市”。此时的“市”算不得城市公共空间。经过春秋战国时期的第一次市制改革,“市”才真正服务于大众阶层。但是封建社会早期的中国传统城市遵循严格的社会等级,城市以军事防御和社会管制为主。为了便于征税和管理,统治者实行坊市分离,对市的使用进行制度化管理。直到唐中叶,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人们对自由贸易的需求日益增加并转化为实际行动,拆除坊墙、侵街经商等现象屡禁不止。统治者只能转而向临街商业铺面收取租税,这时街道才达到真正的“公众化”[2],公共商业空间也真正开始发展。
自宋朝起实行街巷制,由“坊里”为载体的封闭片状模式转变为以街巷为载体的带状模式,城市内部的空间结构由内向封闭型转为外向开放型[3]。此时市民阶层崛起,消费及休闲娱乐需求高涨,城市公共娱乐活动丰富多样,以商业为基础的公共空间建设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4,5]。城市内出现各种形态的公共商业空间,最典型的应属当时的城市综合体——瓦子(图1)。瓦子是居于城市中的一类市场,四周有酒楼、茶馆、妓院和各种商铺,中间还有定期的集市和文娱演出场所——勾栏。瓦子承载了当时最丰富的城市生活。传统城市中公共商业空间的形态在社会政治经济与市民需求的推动下,从封闭管理走向公共开放,从单一的点状或线状发展成了点线面相结合的复合公共空间。
随着公共商业空间形态的不断发展,由于各地气候、风俗等差异,各地区的商业空间内的建筑物和构筑物大多使用了当地民居的样式,利用了当地独有的元素,因此逐渐沉淀出独特的地域景观风貌,如江南青瓦木窗下的水上市场、丽江的四方街、汴京的高层酒楼、四川锦里的招幌以及北京众多以“昌、盛、祥、福”等趋吉求福为主的店铺品牌,这些元素从当地文化中诞生,具有长久的生命力。
中国公共游览活动始于周代。《诗经·郑风·溱洧》中所记载的“士与女,方秉蕳兮”,描写了那个时代年轻男女的踏青游憩活动,但真正公共园林建设活动应始于魏晋时期。魏晋是一个动乱时期,也是思想极其活跃的时期。人们开始解脱汉代儒教统治下的礼法约束,形成一种人格上的自然主义和个性主义[6]。为逃避现实的痛苦,自然的美在这个时代被发现并被世人尤其是士大夫所追求,其中最典型的表现就是“竹林”和“兰亭”的流行。“兰亭”首次见于文献记载的公共园林[7]。唐朝之后,随着人们对自然美更高的追求以及园林建设技术的不断成熟,帝王、官员、文人、僧侣和市民都积极参与到公共园林的营造和使用中,极大推动了公共园林的发展。中国的城市公共园林起源于人们向往自然的精神追求,并最终反映在空间的创造和使用上,成为城市公共空间的重要组成部分。
公共园林在发展初期大多利用城市近郊或城内山水形胜之处,通过建筑的添置与园林化的人工处理而形成,建设园林的同时无形中强化了城市中自然山水的形象。如白居易和苏轼对西湖进行水利和风景的综合治理,并沿西湖岸线大量植树造林,修建亭阁以点缀风景。在持续的景观营造中,西湖从最初的自然湖泊发展为拥有“两堤三岛”独特景观格局的风景湖泊(图2),自然景观与人工建设融为一体,作为城市的公共空间,加上千年的文化底蕴,今日的西湖已成为杭州的城市灵魂。
中国传统城市中公共园林的出现基于寄情山水的浪漫主义和与民同乐的儒家思想,符合中国人传统的价值观;形态上依托各地的自然要素,融入当地的市民生活,在自然、社会与文化多方交叉作用下持续发展。
在数千年的城市发展进程中,出现了一种为数不多的自上而下布置的公共空间类型——用于布政、施政的宫廷及官府广场。隋唐时期,统治者为了体现与民同乐的统治思想,在城市中建造出一些城市广场。如唐长安宫城正门——承天门前,有一条宽阔的横街,东西两端封闭,充做宫廷广场[8];唐玄宗在营建兴庆宫时建造出可供君民同乐的城市广场(图3)。东都洛阳也有以横街为广场的空间形态。唐朝之后,由于国力限制,体现统治思想的城市广场建设也就随之衰落。直到建国后,受西方城市建设影响,加之城市形象塑造和功能的需求,开始出现市政广场、交通广场、纪念广场等多种广场类型,并以此作为城市的特色标志。
城市公共空间特色是城市公共空间内涵的重要体现,是从形式和内容上明显区别于其他类型空间的个性特征。这种特征包括物质要素(城市空间结构、地理地貌、建筑形态)所形成的视觉上的特征,和非物质要素(城市事件、历史文化、风俗习惯)对城市公共空间所产生的人文特征[9]。基于对上述三类传统公共空间发展演化的分析总结,下面从两个方面论述公共空间特色的形成机制。
山体、水系、地形地貌一直是中国传统城市在漫长的历史演化中最稳定的元素。古代城市空间建设受到生产力水平的限制,无法对自然环境进行大的改造,因此,传统城市中无论是商业或是园林等不同类型的公共空间,其建设都基本服从周边的自然环境。也正因如此才孕育各种不同的空间形态,如重庆依山而布的街道、杭州西湖的“三堤两岛”、苏州蜿蜒水道间的桥头空间和水上市场等。这些空间无形中强化了城市自然山水环境,成为城市地理特征的小型载体。随着时间的沉淀,重庆山城、杭州西湖、苏州水城等城市形象也逐渐成为人们的共识,公共空间与城市形象融为一体,互相成就。
公共空间中所映射地理特征的因子不但是构成城市公共空间特色中极具活力的视觉要素,也是属于国家、民族和地域之独创[10]。这种反映地理特征的公共空间会逐渐成为大众心理的城市认知和文化符号,强化城市的地域特征,形成城市的地理特色。
时代需求筛选出相应的公共空间类型,而各地区的地理及文化差异会塑造出同种空间类型下不同的空间形态。正是这些具体的公共空间丰富了城市的日常生活,如宋代汴京的瓦子塑造出城市最繁华的商业生活,而宋代草市则塑造出琐碎且生机勃勃的日常生活。当城市公共空间与特定的社会关系和生活方式紧密结合时,便会促进这些空间的持续更新与发展,如济南的芙蓉街、重庆的磁器口等。公共空间作为一种文化记忆,呈现出很强的历史感与不可复制性。
许多城市在不同时期,由于政治、经济或精神需要,还形成了当地独有的节庆活动。隋唐时期社会稳定,郊外踏青赏花活动是长安城市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尤以每年上巳(三月三)和重阳(九月九)等节日为最胜。长安城南曲江一带的芙蓉园、杏园、曲江池和乐游原等公共园林均见证了这一繁华场景。北宋各大御苑所推行的法定公共游豫和定时游览制度,使城市公共生活达到最辉煌的阶段,官署园林的开放性、市民参与的积极性以及城市文化的繁荣性都是前所未有的[11]。北宋金明池的开园活动,所有百姓随意游赏,各商业活动、表演活动令人目不暇接。每逢皇帝亲临,汴京城更是万人空巷,普天同庆。这种多姿多彩的公共活动体现了城市公共生活的本质——高度的平等性和以市民为中心性。纵然时空均已变换,其所代表的北宋汴京最辉煌的城市文明却永不磨灭。
公共活动赋予了公共空间以灵魂,这种精神文化已经超出了物质空间层面,成为一个城市和一个时代的意向特色,也成为中国地域文化的一部分。庆幸的是,一些传统活动已经形成一种习俗延续至今,如春日洛阳赏牡丹、冬日西湖断桥赏雪、一些城市的春节庙会等,这些活动吸引着众多市民及游客积极参与。
公共活动的顺利进行需要人与物质空间之间建立对话联系,相辅相成[12]。当城市公共空间与市民的日常生活融为一体,稳定的生活场景和固定的节庆活动会形成城市记忆与精神,最终生成城市独特的气韵,沉淀为城市的文化特色。
正如建筑师弗兰克·劳埃德·莱特提出的,好的建筑应该如有机植物一样从地里长出来的,公共空间的塑造亦应如此。从三种公共空间类型的历史演化分析来看,传统城市的公共空间在塑造上既顺应本土的地理气候条件又符合当地人的行为习惯。外在表现为独特的空间形态和城市意象,内在表现为高参与度的市民活动,强化着公共空间的场所精神。
城市的规划设计师要避免主观臆想与片面追求公共空间的外在形态,注重公共空间本质属性下应承担的责任,满足当地市民外在行为活动的使用需求和内在地域归属感的精神需求。建设所谓的形态高级且特殊的物质空间并不是目标,融入空间周边的自然环境和市民真正的日常生活才应该是城市公共空间的本质。只有这样,城市公共空间才能传承城市记忆、展示时代风貌、体现地域文化、凝聚市民精神,而建造和保护真正融入市民生活的高质量公共空间才是规划设计的目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