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雪晴:有温度的教育才能“开掘尘封”

2019-08-02 13:02周春伦供图回民二小
时代人物(新教育家) 2019年4期
关键词:回民神龙万物

本刊记者_周春伦 供图_回民二小

2018年,在做了两年教育督导办公室主任之后,姚雪晴辞职了。

辞职后的她以一名普通教师的身份进入宁夏银川市兴庆区回民二小。很多人不理解,一个拥有28年教龄的特级教师,在做了6年校长、两年教育局督导办主任之后,有什么理由重新回到最苦最累、琐事繁多的一线岗位上呢?

面对周围人的质疑,姚雪晴淡定平静,她说:“我的根在校园,我必然要回到校园来。”这个“必然”源于她早年的教育生命底色。

当我们循着“万物启蒙”的线索在回民二小与她相遇时,猛然发现,也恰恰是这个底色引导她与万物启蒙结缘,成为万物启蒙课程的开发者。

教育之始,“开掘尘封”

多年前,刚接触教育不久的姚雪晴为一个真实的教育故事流泪了。这个故事收录在她书稿的第一个部分。

故事发生在河北省香河县鲁务小学。武兴元老师接手的毕业班里有个哑巴女孩,四年来没有开口讲过一句话。当所有人都默认她是哑巴时,有一天,她突然开口讲话了。背后的原因令人唏嘘。

女孩的哑病并不是天生的,而是因为诸多挫折。一年级时,由于不会回答老师的提问,女孩挨了批评,后来又因各种原因被罚站,越申辩越挨训,罚站时间越长。老师状告到家里,家长不分青红皂白打骂一顿。贫穷家庭、繁重家务、学业落后、同学们的嘲笑欺凌使她抬不起头来。她孤独自卑,由沉默寡言到一声不吭,舌头、嗓子像板结了的盐碱地。

武老师从家访了解原因,为蓬头垢面的她洗脸梳头,引导班级同学尊重理解她,与她重建关系,为她补习功课。持续性的关心、安全的环境,终于让女孩重拾勇气开口说话。

这个故事奠定了姚雪晴对教师职业的最初认知。“这种开掘山岩的力量从哪儿来?只有从老师的爱心里涌出来,只有以灵魂拯救灵魂,以生命去唤醒生命。”

而姚雪晴彼时任教的恰恰是一个需要付出更多爱心与精力的特殊环境,园艺回民小学,一所回族子弟学校,一所偏僻而渺小的乡镇小学。

“学不好就回园艺去!”紧邻园艺小学的石嘴山区城市小学常用这句话来吓唬差生。

事实也正是如此,来园艺的通常是家庭条件不好或被筛选剩下的孩子,学业稍好一点又离开,再换来一拨“问题孩子”,导致学校生源极不稳定,流动性大。另外,受当地民族特殊的婚育观影响,园艺还有不少认知能力先天不足的孩子。

姚雪晴和孩子们

面对这样的“弱势群体”,姚雪晴不自觉成为了另一个武兴元老师。

做家访,手把手教孩子们养成卫生的生活习惯,挖掘每个后进生身上的闪光点。渐渐地,她发现,这些孩子只是走得比同龄人慢一些,他们身体里的潜能就如深藏地底的泉眼,一旦被发掘,就涓涓不息地往外冒。

她一面做研究,一面将这些特殊孩子教育故事用文字记录下来,断断续续攒了十余万字,成为后来的书稿《开掘尘封》——因各种原因被“尘封”的,是孩子的潜能,以至于他们的生命无法随着年岁增长而成长,沦为集体中的弱势者;能为孩子“开掘尘封”的,是真正关爱并读懂他们的教师,教育要做的正是“开发、释放所有学生的生机”。

后来,当姚雪晴以“万物启蒙”的理念在宁夏另一所薄弱学校塔桥小学开发在地化课程时,她首先做了一个有关“花”的启蒙课程——山谷里的野百合。这是根据林清玄《心田上的百合花开》改编而成。

“我要开花,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是美丽的花儿;我要开花,是为了完成一株花儿所庄严的使命;我要开花,是因为要用花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不管有没有人欣赏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我都要开花。”这是百合的誓言,也是信念。在塔桥小学,姚雪晴给孩子确立了一则校训:开花是我的权利。高高挂在教学楼顶,激励着每一个心灵脆弱的孩子。

“那些农村的孩子,务工子女,或者先天不足的,从小就自卑。我们要把这些孩子救出来。教他们自尊自爱,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生命也和别人一样,也有开花的权利。你观察一下大自然的花,每一朵都开得很干净很精致,即便从淤泥里开出来也是这样。”姚雪晴说。

“这里有一个天大的秘密”

姚雪晴最初知道万物启蒙课程,是钱锋老师到回民二小做《石头记》课程。

《石头记》初诞生时,钱锋还是北京亦庄实验小学的一名“全课程”教师。那天,他带孩子们从校园里树荫下随意捡回几块石头。就从这几块最普通的石子开始,孩子们跟随他穿越时间,跨越空间,从眼前的石头至女娲补天、红楼梦,从复活节岛石像至万里长城。此刻,石头既是眼前的石头,又是从时空中走来的使者。

这是万物启蒙课程的雏形,它来到回二后,真实地震撼了姚雪晴,她惊叹:“这里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被钱锋捕捉到了。”这个“天大的秘密”,蕴藏在每一个物身上。一物联通世界,这正是万物启蒙课程的独特的认知系统。

“宇宙间的规律、文明发展的进程,一切一切都会在物上留下印记,物的内涵也好、象征也好,都是人赋予它的。这就是人和物的互动。物给予人力量的同时,人也给予物灵气。中国传统文化的基因渗透在我们生存的这片土地上所有物上。这里面真的藏着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被钱锋老师捕捉到了。”

也许,《石头记》课程真正打动姚雪晴的不止于此。回溯过往,她与石头的缘分可谓不浅。

姚雪晴从小生长在贺兰山黄河岸边。贺兰山为石质山地,土地瘠薄,岩石裸露,一年大多数时候寸草不生。初任教时,她和那些弱势孩子的故事也都发生在这座山边。等她领着那一群少年走出迷茫之后,她有了一个儿子。命运却再次给她考验,自己的儿子也是一个认知发展缓慢的特殊儿童。

这个小生命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身体孱弱,常在病痛中煎熬,没上过几天幼儿园。待到上小学,因为腕关节韧带发育迟缓,写作业很畏难,课上走神、发呆、玩小东西,考试不及格。在那些矛盾困惑的岁月里,姚雪晴也犯过急躁的错误,训斥、逼迫,孩子在各方压力下彻底沦为学困生。

《石头记》课程真实撼动了姚雪晴

有一次,因为不写作业,她将儿子赶出教室。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儿子在校门口站了两个小时,放学了,他告诉妈妈,“我真的害怕了,害怕你不要我了。我看着贺兰山想,如果你真的不要我,我就一个人走到山里去,盖一个石头房子。”

儿子的话深深刺痛母亲的心,她开始反省自己,为什么自己能够平和地面对其他问题孩子,却不能平和地面对自己的儿子呢?

重新认识儿子的过程也就成了重新审视自己教育的过程。这一审视令她强烈意识到,儿子的潜力不在数理化上,他的聪明也不在课堂上。作为母亲,自己应该最清楚孩子的聪明点在哪里。这孩子有强烈的好奇心,只要走出课堂,他就会有独到的发现,有无数奇思妙想。他喜欢一切有形状的东西,尤其酷爱石头,每晚要抱着那些从贺兰山上捡回来的石头睡觉。

姚雪晴终于坦然。春寒料峭的周末,儿子想去爬贺兰山,她毫不犹豫地陪着一起去了。等到达贺兰山,孩子突然兴奋起来,像找到了自己的桃花源,爬爬这块石头,躺躺那块石头,口里不停赞叹。姚雪晴逗他:“你大概是石猴变的。”他说:“我要能变回去就好了。妈妈,我真想在这里盖一座石头房子住下来。”

儿子的话很天真,却在姚雪晴的心里激起一片苍凉。作为父母,作为师者,我们给孩子营造的家,我们为孩子打造的学校、课堂,是不是都太缺乏自然和温情了?

这也是为什么姚雪晴对万物启蒙有天然的亲近感,她说,自然万物有温度,能够唤醒孩子最本真的一面,能够让孩子的灵性本能地呈现。教育应该是一份有温度、有活力的事业,万物启蒙不正是要还原这种孕育生机的教育的温度吗?

“美育应该成为学校教育的最高追求”

“教育不只有温度,它还应该立足审美,以美育为导向,因为美是一步到位的德育。美育应该成为教育的最高追求。”在这一点上,姚雪晴与回民二小校长黄莉理念一致。

在做督学的两年时间,姚雪晴看过很多学校,学校的不少做法令她感到十分痛心。比如“黄赌毒宣传”进校园。“孩子的内心原本是一片洁净的,而我们非要将成人世界里那些不美的东西层层剥开给他们看,这本身就是一种污染。这是我们教育的一大错误。”

与其拿邪僻的东西去警示孩子,灌输孩子,不如营造一个审美的文化环境,在濡染和渗透的过程中慢慢养正孩子。“一个孩子、一个老师,如果他知道爱美,懂得欣赏美,那么他一定懂得珍惜身边的一草一木,关注身边的美好事物,也自然会摒弃丑恶的东西。”姚雪晴说。美育的问题解决了,德育就水到渠成了。这好比中医里讲的“扶正祛邪”,人体的正气起来了,抵御和祛除病邪的能力自然就增强了。

在做督学时,回民二小的“万物生”理念以及对审美的追求深深吸引了姚雪晴。她觉得自己与黄莉校长之间有惺惺相惜、一拍即合的默契。后来有机会做回民二小挂牌督学,她用一年时间深入接触和了解了这个团队,关注回民二小的“万物启蒙”课程。

姚雪晴认为自己是真正懂得回民二小的人。做“万物启蒙”课程研究后,黄莉邀请姚雪晴到学校做指导:“这个课程光有老师不行,还需要专家引领。”

2001年,姚雪晴成为宁夏回族自治区最年轻的特级教师,那年她34岁。到如今,她有28年一线教学经验。放下这些经验,转而去做行政工作,她始终觉得内心不踏实。

督学又是一个怎样的岗位呢?在姚雪晴看来,那是“一群60岁的学究,带着40岁的校长,领导一群20岁的老师,去教育不到10岁的孩子”,这种结构显然是不合理的。

在做督学时,她深刻感到,仅凭一两个小时或者半天时间,不可能理解一所学校半年、一年、甚至多年所做的事情。而自己还要以此片面的了解为基础去评价、去指导。这种指导能起到真正的作用吗?不能,反而干扰了学校教育的长期规划。

“我们的督导并不能够真正引领学校,并不能真正引领教育。”这让她感到痛苦。

回到学校去。这个愿望一天比一天强烈。去到一个新的环境,带领一群年轻人挑战一种全新教育思维?她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龄,很多人可能会因此止步,她却感到更加急切。

2018年,她毅然辞去教育局职务,以一名普通教师的身份进入回民二小,不仅做“万物启蒙”课程的开发工作,也参与教研活动,培养青年教师,她感到一种充实,一种被需要的幸福感。一学期下来,她听了上百堂课。

专业引领的成就感,让她找回了特级教师的本分。她这样来定义特级教师。什么是特级教师?就是特别能奉献,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包容的人师。

“黄河寻系列课程”选择了黄河、黄沙、黄土、芦苇等风物

如今,姚雪晴在回民二小集团担任教学副校长职务,负责教学、教科研、课程建设工作,像一棵树,她又抽枝展叶了。正应了她的话:我的根在校园。

“最终还是孩子放飞了神龙”

加入万物启蒙课程实践两年,从跟随钱锋老师模仿做茶课程、瓷课程开始,回民二小又结合本地文化开发了在地风物课程。以本地五宝之一“枸杞”为物象,开发了枸杞课程。再从“枸杞课程”到“贺兰山寻课程”“黄河寻系列课程”。

黄河从青海东下,途经宁夏,开辟了河套平原。“天下黄河富宁夏”,回民二小的“黄河寻系列课程”选择了黄河、黄沙、黄土、芦苇等风物,带领孩子经由“物器道”的途径,认识黄河之于宁夏、甚至整个华夏文明的重要意义。

谈到“黄河寻系列课程”,姚雪晴讲了一个故事。故事来自电影。

古时候,在东方土地上,一个国家遭遇外族入侵,皇帝带领人民抵御侵略,然而国民人数稀少,寡不敌众,眼看就要山河失守,一条神龙出现了。这是东方大地上的最后一条神龙,它将龙珠借给皇帝,皇帝与子民借助龙珠之力终于打败外族。后面的故事便围绕龙珠展开。这枚龙珠没有归还给神龙,而作为皇帝的陪葬品深埋地底。没有了龙珠的神龙被困神龙庙,直到千年之后,两个孩子受到神龙感应,开启古墓,归还龙珠。最后一个镜头是神龙重获自由的场景,当它昂首腾空而起时,与其身姿相映照的,恰是大地上蜿蜒流淌的黄河。龙的身姿形态和黄河的身姿形态一模一样。

姚雪晴被这最后一幕震撼了。神龙的寓意,不正是黄河之于华夏文明的精神层面的象征。更有意味的是,最终受到感应、重新放飞神龙的,不是老成持重的考古学家,而是纯真的孩子。是孩子放飞了神龙。

“孩子是大地的赤子,是世界的未来,我们必须相信孩子也是万物之灵,他们的基因里究竟遗传了什么,必须要在与万物连接的过程中才能开发。面对人工智能时代,生而为人,如果我们继续用应试教育的砖瓦墙壁把孩子束缚捆绑,我们将愧对祖先,成为民族进化的罪人。

2500年了,我们的祖先一直在期待着子孙的觉醒和腾飞。百年风云的屈辱历史已经让中华民族蒙上了厚厚的尘埃,我们的民族创造力也被尘封已久。面对二十一世纪,我们必须要开掘尘封,放飞孩子。”

所以,在姚雪晴看来,被定位为中国文化通识课程的“万物启蒙”,恰恰是放飞孩子的教育。它以承载中国文化温度和内涵的自然万物,启迪孩子的生命,给予孩子认识世界的系统化一体化思维方式。这些启蒙教育,将为孩子成长为未来世界公民注入中国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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