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绍龙 刘为民
1978年,我高中毕业,有幸参加第一次全国统一高考。过去一直都是开卷考试,没有压力,再说书也没读多少,有一半时间都在学校的农场里待着。父亲说,多下点功夫,有个好结果就行。
父亲是个读书人。那年月因为几句话就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父亲带着一大纸箱的书下放了。他把书箱交给我,虽说那时候没有人读书也没什么书读,但父亲还是在我闲暇的时候呵斥我“看书去”。
父亲给我的书多半是文学书籍,散文居多。一本《暖流》我读了多遍,有不少篇什是写莫斯科的事,文笔很美,我至今也不知作者是谁。
那时乡下没有电。为了我读书的方便,父亲给家里准备了两盏灯:一盏小油灯,一盏罩子灯。小油灯是家里人共用的,罩子灯就全归我了。小油灯是用一只小墨水瓶,在盖上凿个洞,再把棉花绳的芯穿过洞当灯练就做成。罩子灯要花钱买。一般人家都点柴油,柴油比煤油便宜,但灯芯爱结花,油烟大。村民的屋子里多半都很黑,就是油烟熏的。
在复习迎考的日子里,家里所有的事父亲都不让我做,把我关在屋里复习。我们家是土坯房,潮湿阴暗,蚊子也多,就是白天都有嗡嗡嗡的声音。为了不让更多的蚊子进屋,父亲把自己的满是补丁的蚊帐给拆了下来,挂在我的门上当门帘。他一个人就在屋外转悠,满墙地找蚊子,白天光线亮的地方蚊子趴在墙上是不动的。要是发现有一只蚊子了,他会搬来凳子,把脚尖踮起来,用一块旧抹布什么的狠狠地把蚊子捂死,嘴里还念念有词的样子。中午我午觉醒来,隔着门帘,每每看到父亲踮起脚尖捉蚊子的身影,我的眼里就一阵酸涩,这时,也就更增添了我要考上大学的信心和决心。
午后,听到写字台上有动静,父亲知道我起来了。他就端着罩子灯轻手轻脚地进屋了。走到床前,掀开蚊帐,他要把钻进蚊帐里的蚊子捉尽。看到有蚊子叮在帐子上了,他把罩子灯口靠上去,蚊子也就落进灯里死了,之后,他又会把蚊帐在席边掖实。一向性格急躁的父亲,这时却是如此的温柔和细腻。
屋子里的千格篾窗很小,离地面也高。太阳偏西,光线就越发地暗了。这时父亲就会找来几张禾纸和一根筷子,父亲要擦灯罩了。他用手把灯罩的一头捂住,用嘴不停地向里面呵气,然后用筷子摁住禾纸擦着灯罩,他不时地把灯罩放在眼前仰天看着,直至看不到一丝污迹他才摆手。我敢说,父亲是村子里擦灯罩最耐心的人。
说是写字台,其实也就是两只鸡蛋箱子摞起来的,虽说父亲在箱子上已铺了几层报纸和一层白纸,但台面还不是很平坦。所以,罩子灯放在上面,我还是要格外小心才是。在过去的乡下,罩子灯也算是一个很不错的家什了。
高考的日子一天天地近了,父亲付出了更多的心血。
有一天下午,我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书,屋里的光线忽地大亮。抬头,一大束白光打在白纸搭成的天棚上。我这才记起早几天父亲请人搭天棚的事。他只是想用白纸反光——用一面镜子从屋外把阳光取回堂屋,再在堂屋放面镜子把光打到天棚上。太阳过一会就会向西移动,父亲也跟着屋里屋外地跑,不时地调整两面镜子的角度,好让光完完全全地打在天棚上……
我没有辜负父亲的希望,有幸成为小山村第一个走进大学校门的孩子。
从小山村到大学,从小城到都市,始终忘不掉的是那束温暖无比的光。
父爱如灯。
(选自《慢镜头下的春天》)
这是一篇回忆性散文。文章以“灯”为线索,回忆了在高考复习迎考的日子里,父亲在生活上关心“我”的事,说明父亲的爱对作者人生有着巨大的影响。父亲对“我”的关爱是多方面的,除生活上关心“我”之外,还在思想上给“我”以鼓励,要求“我”“多下点功夫,有个好结果就行”。成功的细节描写,使文章更为生动感人。罩子灯全归“我”用、为“我”捉蚊子、为“我”耐心擦灯罩、利用天棚反光供“我”讀书等细节描写表现了父亲在生活上对“我”的关爱。
(刘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