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婉婉
摘 要: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哈尔滨是一座国际化大都市,被称为“东方小巴黎”、“远东莫斯科”,甚至与“魔都”上海齐名。哈尔滨是萧红的启蒙之城,也是萧红不断回望反思的城市,她看到这座城市的繁华,也看到底层的病态、人性的丧失。这部具有自传性质的散文,是我们了解哈尔滨时期萧红精神的一把钥匙,解读她在哈尔滨的压抑、寂寞与孤独,对爱与温暖的永远憧憬。
关键词:萧红;《商市街》;散文;哈尔滨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18-0-02
《商市街》是萧红的一部回忆性散文集,里面记载了她在哈尔滨生活的点点滴滴。萧红以独特的女性视角,以生活体验为切入点,勾画了一幅真实的生活图景。成长于五四时期的萧红,有着那时期青年的倔强,叛逃离家的她来到哈尔滨,然而这不过是另一个牢笼。她一直处在生活的最底层,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都只是人生的开始。
一、流浪的起点
拉铁摩尔曾说:“哈尔滨和大连是现代化的大都市,它的潜力在北京、南京之上。甚至可以和上海并驾齐驱。”诗人冯至在叙事诗《北游》中称哈尔滨为“一个病的地方”,“一个不东不西的地方”“一座阴沉沉的都市”,此时的哈尔滨交缠着“现代化”“都市化”与民族苦难。萧红在学校最喜欢的科目是美术,她对大自然的美有着特别喜爱。只要天气晴朗功课不忙,她总是徜徉于公园野外。而对于新文学的喜爱则是渐渐培养起来的。在女子中学萧红接触到不少新文学作品,尤其倾心描述旧社会不平等的小说。三年快乐的时光很快结束了,初中毕业的她再度回到那个冷漠的家。父亲早已布置好她未来的命运,将她的终身幸福许配给一个大军阀的儿子。更不幸的是唯一疼爱她的祖父在那个时候撒手西归。这个冰冷的家,已经没有丝毫值得留恋的地方了。因此,她断然决定逃婚,不足双十年华的萧红,从此开始她流浪的一生。虽然逃婚在当时是一件非常时髦又令人赞许的事,但对萧红来说却是她苦难折磨的开端,身心两方面的创伤在此后有增无减。
二、底層的苦苦挣扎
1930年的哈尔滨有“东方小巴黎”“远东莫斯科”等美誉,甚至与“魔都”上海齐名,被称为“冒险家的乐园”。萧红散文《商市街》为哈尔滨勾勒了一幅缤纷热闹的都市图——“市街像一张繁繁杂杂颜色不清晰的地图”,中央大街、新城大街、松花江,纵横交错。市镇中心有公园,繁华地段有歌舞厅、电影院,夜夜灯红酒绿。然而这些与萧红是毫不相干的,因为她生活在这个繁华都市的最底层。在绝望得近乎歇斯底里的时候,她直接揭穿穷人在都市的位置:“什么夜,什么市街,全是阴沟,我们滚在沟里。”[1]“中央大街的南端,人渐渐稀疏了。墙根、转角,都发现哀哭……哀哭着永远被人间遗弃的人们!那边,还望得见那边快乐的人群,还听得见那边快乐的声音。”[2]连接两端的一条街,就是天堂与地狱之间的距离。萧红经历过饥寒交迫的苦难,遭受从肉体到精神刑罚般的凌辱,她的文字直插入都市的底层。萧红在散文《饿》中,入木三分地刻画饿的感受。食物挂在别人家门上,列巴圈的麦香诱惑着“我”,乳白色的牛奶诱惑着“我”,幽静的过道更诱惑“我”,饥饿即将突破道德的底线,引诱“我”去偷。此时饥饿的萧红似没有灵魂的人,纸片剪成的人一样贴在门上。萧红在散文集《商市街》中反复强调饥饿的生活,每天饿着肚子醒来,在饥饿中等待萧军,又在饥饿中睡去。无时无刻不在身体饥饿、食物诱惑、精神痛苦的相互折磨中。
异化的文化环境更压抑着萧红。“欧巴罗旅馆”是一幢俄式建筑,里面充满俄国情调:俄国女茶房、俄国管事、俄语、列巴圈、白盐,……萧红用手指在绣着花纹的床单上抚来抚去,对这个理想安乐窝的留恋溢于文字之中。但只一秒钟洁白的小室便被俄国女茶客一洗而空,还原了丑陋污秽的真相。萧红感到被打劫了一样,劫去的是对新生活的美好憧憬。哈尔滨的街上大都是俄人,街上碰到朋友要讲俄语,连下层市民就诊的医院也要靠俄语沟通,对于不会说俄语的萧红来说,语言增加了她融入社会的困难。出现在《商市街》中最多的女性就是汪林,一个受俄文化影响颇深的女子。说的是俄语,穿着大毛领和高跟鞋,戴着永远吊荡的大耳环,过着小资的生活。显然她与萧红不是一类人,在萧红眼中她是摩登小姐,“摩登小姐的口红,我看正等同于血。资产阶级的小姐怎样活着的?不是吃血活着的吗?不能否认那是个鲜明的标记,涂着人的血在嘴上,那是污浊的嘴。”[3]饱受俄文化挤压的萧红这样形容她的处境:“囚犯的小屋”、“笼中的鸡”等等,这些都表现其与俄化社会之间有形和无形的隔膜。在绘画上极有天赋的萧红知道,色彩富丽的文学意象更能给人强有力的视觉冲击,但《商市街》中明丽、绚烂的色彩却极少,更多的是冰冷的冷色调。《欧巴罗旅馆》是白色的小室,床单桌木是白色的,床上躺着生病、脸色苍白的“我”,一切都是了无生机。甚至连《破落之街》的阳光都是白白的,类似的冷色调还有很多,“小屋渐渐变成黑色”、“天色灰得和墨汁混到水盆中一样”……萧红用这些灰暗的颜色,细腻地展现她在哈尔滨这段时间内心的压抑与憋闷。
三、对爱的憧憬与追求
萧红被鲁迅称赞为“当今中国最有前途的女作家,很有可能是丁玲的后继者”,但她是那么缺乏安全感,这是童年给她造成的阴影。“为着贪婪而失掉人性”的父亲,对待亲人都是吝啬疏远的;“用针扎我的手指”的祖母;并不十分爱我、过早去世的母亲;“指桑骂槐,待我如陌生人”的继母。在这样无情冷漠的家里,萧红体会到人生的寒凉和憎恶。是祖父让萧红知道人生还有温暖和爱,所以萧红对于“温暖和爱”怀着永远的憧憬和向往。
怀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以及对爱和温暖的追求,萧红与萧军在哈尔滨结合。然而生活并不如萧红想象的美好。“家”依然荒凉,不过是一个“窝”而已。精神寄托的空虚使萧红倍感折磨,她经常感到“在房间里,阳光不落在墙壁上,那是灰色的四面墙,好像匣子,好像笼子,墙壁在逼着我,使我的思想没有用,使我的力量不能与人接触,不能用于世。”[4]“家”不是温暖的,舒服的,而是困住、束缚萧红的监狱,不仅困住她的身体,更困住她的思想。这对喜爱自然的萧红来说是多么残忍啊!由于萧红体弱多病,是萧军外出找工作挣钱,经济上的依附捆缚了萧红寻求自由的梦。她也曾试图出去找工作,然而萧军的大男子主义不允许她出去工作。她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等待,不仅等待食物,更等待萧军的爱。“白昼使我对着一些家具默坐,我虽生着嘴,也不言语,我虽生着腿,也不能走动,我虽生着手,而也没有什么做,和一个废人一般,有多么寂寞!连视线都被墙壁截止住,连看一看窗前的麻雀也不能够。”[5]萧红反复在散文里表达自己的苦闷、寂寞,而萧军只给她带回填饱肚子的食物,对待萧红,“好像他不是我的爱人似的”冷漠,这冷漠更增添了萧红的不幸。散文《同命运的小鱼》体现萧红作为女性特有的悲悯情怀。为着那没有肚子仍在拍打尾巴的小鱼,萧红诅咒这世界。“这是凶残的世界,失去人性的世界,用暴力毁灭了它吧!毁灭这些失去了人性的东西!”[6]她对待幸存的小鱼好像对待生过病又好起来的自己的孩子一般,百般珍爱,更想着将小鱼放入江中。但小鱼最终都死了,五条小鱼,相同的死亡命运,“同命运的小鱼”更应理解为萧红与小鱼同命运。这篇具有隐喻性的散文是理解萧红精神的钥匙,字里行间流露出浓浓的悲哀无奈甚至是对这个失去人性、凶残世界的愤恨。
记录哈尔滨生活的散文是萧红情感记忆与生活经验的重要文学载体,这是具有自传性的作品,但“远非传统传记文学可比”。敏锐的观察力、朴实无华的文笔、类似意识流的写法,使得这类散文成为最有自传性、最有力、最动人的作品。萧红在哈尔滨的生活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她对文学、绘画的热爱,逃婚的勇敢,被困住思想与行动的孤寂;她有着对爱与美好的憧憬追求。骆宾基评价萧红:“她是以强者的姿态生长,壮大的途中又软弱下来的”,在我看来,萧红不能称为强者,她也绝不曾软弱下来。她在被排斥,被抛弃,被放逐中度过流浪的一生,却永怀着对爱与温暖的憧憬。
参考文献:
[1]-[6]萧红:《萧红全集》,哈尔滨:哈尔滨出版社,1991年。
[9]金钢:《现代都市中的女性成长——论萧红创作中的哈尔滨》,《山东女子学院学报》,2017。
[10]教鹤然:《萧红的小说、散文集<桥>与民国时期哈尔滨城市空间》,《宜宾学院学报》,2017。
[11]李晓艳:《在饿中追求温暖与爱——萧红散文中“饿”的内在精神探析》,《哈尔滨学院学报》,2008。
[12]骆宾基:《萧红小传》,黑龙江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
[13]葛浩文:《萧红评传》,北方文学出版社,198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