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山
19世纪90年代,一场传染病似乎在法国蔓延开来。自1886年至1909年,数十位男性发现自己在解离性神游状态下漫游欧洲,明明心里没有目的地,却穿越国境乃至跨越大陆,他们最后不可避免地被警方拘留或是关进疯人院。当时的医生将其称为漂泊狂,而这种症状叫“病理性旅游”。
这种旅行病来得突然,是种全新疯病,但随着漂泊狂越来越多,人们发现它与其说是一种精神疾病,毋宁说是一种笼统的诊断—一个可以概括偏离社会常规的行为的术语。医生们将患者诊断为漂泊狂的理由多种多样,可能是因为他们离开了家庭、军队,或是失忆了一阵子(也许是头部受伤导致的)。
这波狂热只持续了23年,导致它终结的原因很多,其中之一是边境管制变得更加严格了,而且精神病研究业内也发生了变化。这一切都始于一个男人。
让-阿尔贝·达达出生于1860年,是某家煤气公司里最年轻的员工。8岁时,达达从树上摔下来,得了脑震荡,不时呕吐、偏头痛。12岁时,达达成为煤气公司的学徒,但某天他突然消失了,再次现身却是在附近的小镇上。达达的兄弟找到他时,他正在给一位巡回雨伞推销员打下手,而当兄弟质问他时,他才如大梦初醒般眨了眨眼。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用两轮马车给一个陌生人运雨伞。
雨伞事件只是达达一生中无数谜题的开端。在他青年时期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无知无觉地漫游,常到无比遥远的地方,以致不得不打零工賺够回家的路费。不神游时,他就在煤气公司兼职。多年间,他时不时就被抓进监狱或疯人院一阵,因此渐渐出名,成了一个“魔怔的偶发游客”。
达达最惊人的一次漫游始于1881年,他加入驻扎在蒙斯附近的法军,又擅离部队,一路向东,徒步穿越了布拉格、柏林、波兹南和莫斯科。经过普鲁士时,他被狗严重咬伤,进了医院,人们认出他是那个积习难改的神游者。可他行动的时机太糟糕,当时沙皇刚被刺杀,他又是有名的虚无主义者,于是被扔进监狱。三个月后,他和其他囚犯被押到君士坦丁堡,当地的法国领事给了他一些钱,够买一张四等座车票。仿佛时钟发条那样有规律,达达回到了煤气厂。
终于,1886年,达达发现自己置身于法国波尔多的圣安德烈医院,照料他的是年轻的神经精神病学家菲利普·奥古斯特·蒂西耶。蒂西耶对这位古怪的病人着了迷,诊断对方患有漂泊狂。
蒂西耶对达达下了诊断后,突然出现了一大堆同样的病例。这些人(都是男性)并非法国政府眼中会对社会产生威胁的流浪汉,他们大多神志清醒、干净整洁、不爱出风头—不是中产阶级,而是贫穷的工人。
漂泊狂几乎刚出现就销声匿迹了。1909年,在南特举行的一次会议上,主流精神病学家对神游这一概念进行了重新定义—它不再是一种独立的失调性疾病,而是一种更深层的精神疾病(如精神分裂症)的症状。不仅如此,即将到来的一战使氛围日益紧张,欧洲国家纷纷封锁边境,关停了昔日达达依赖的便利火车线路。短短23年,这一诊断渐渐不再出现,漂泊狂也基本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