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永明
我们的存在包含着美丽②
从未来世界回到西部世界
德洛丽丝
我记得美好、丑陋
记得鲜花人体铺满浴缸
德洛丽丝
除非你问:接下来呢?
除非真相经由真相来复制
德洛丽丝
登陆成功正在建立链接
除非找到大海中那根重要的针
德洛丽丝
他们就是网状网络
他们就是群居的蚂蚁
德洛丽丝
我记得美好、丑陋
我记得我有过去、未来、现在
德洛丽丝
除非你问:接下来呢?
除非一切都是代码、都是闪回
德洛丽丝
除非链接断开剧情冲突
除非欢愉与残暴为伴
德洛丽丝
我记得美好、丑陋
我记得真实的鲜血铺满浴缸
德洛丽丝
“他们是谁”?他们夺走我们的思想、记忆
我们需要夺走他们的世界
德洛丽丝
这地方的危险是真实的
不过放心游戏终会找到你
德洛丽丝
真实的我们骑了十公里
放眼望去全是鲜血③
德洛丽丝
是谁跳出了旧循环,有了新剧情
你曾质疑过所处现实的本质吗?④
德洛丽丝
是谁在梦中用梦构建了城市?
是誰用假梦假痛苦假想了我们?
德洛丽丝
广袤星空广袤荒漠
亿万年的爬行只是孤独一梦
德洛丽丝
除非你问:接下来呢?
我们的走向同样包含着更多编程
德洛丽丝
① 德洛丽丝是美国科幻电视剧《西部世界》里的女主角,是大型游戏《西部世界》中的机器人。剧中机器人意识觉醒,反抗人类的奴役,屠杀人类。
②、③、④均为剧中台词。
浮游生物在海洋中行走
海洋如同糖浆一样黏稠
糖浆变黑水温变暖
水温带走一大片鳕鱼
鳕鱼又带走一大片浮游生物
浮游生物惊人的生命
万物的氧气有赖它们提供
掉落的尘埃遮住了
望向别处的视线悬挂时空的甬道
在宇宙中央我们是制造垃圾的生物
在宇宙间走动我们是超大规模的人体脉冲
制造比物质更轻的无线电波
在天空中形成拥堵
肺叶挂起来了
靠其他生物提供
星星吊下来了
靠其他物质掺入
昼夜垂直移动造就了我们的生殖发育
我们是超大规模的浮游生物
摄食其他动物
浮游生物在海洋中行走
海洋如同糖浆一样黏稠
地球的胸膛起伏着靠水滋补
而雪花暗藏的力量
也可让一座城市倾覆
从海洋到太空
我们觅食新的食物链
寻找新的生物群落不久
我们会附着于国际空间站
下一个目标尚不清楚
我们是宇宙间超大规模的浮游生物
仅仅是我们是扇动翅膀
抖落下骨灰的白色灯蛾
仅仅是
——应田浩江之邀观歌剧《诺尔玛》而作
诺尔玛说:“让我回到
甜蜜的初恋吧为了他
我愿意与世人为敌”
这样的时代已经过去
这样的爱情让人耻笑
中场休息时我对朋友说
今天没人为爱情牺牲自己
为了他或她至多与母亲为敌
朋友不同意如此悲观之语
他说:越是这样的时代
人越向往诺尔玛的爱情
我说:诺尔玛的爱情
与蒙眜有关也与限制有关
用牺牲清洗信仰
用牺牲清洗爱情
我们的争论未完铃声响起
观众涌向歌剧院
诺尔玛将要杀死自己的孩子?
诺尔玛将要杀死他?或是她?
不!诺尔玛要杀死自己
磅礴雄壮的合唱声中
火刑台已然竖起
男低音一再回旋
代表世俗力量代表神圣
诺尔玛用死击退背叛赢回爱情
不!玉石俱焚方能撼动人心!
长笛、双簧管、大管
圆号、小号、低音号
一起一起
诺尔玛的爱情
与蒙眜有关也与限制有关
用牺牲清洗信仰
用牺牲清洗爱情
今人多么聪明
但他们找不到爱情
诺尔玛的爱情
与蒙眜有关也与限制有关
舞台上火光冲天
合唱团起身背立
诺尔玛与爱人向死亡走去
爱情与火刑也向死亡走去
声撼山河声撼山河
山河也死去
小鼓、定音鼓、打击乐器
长笛、小号、双簧管
一起一起
某个时刻你出现
穿着褴褛呆板
北方的寒凛下
少年之脸像阳光
冲破浓雾的苍芒
二十年后冲破舞台灯光
半掩的胸肌凌厉的着装
肉体已臻完美精神亦是?
唯有少年之脸不能忘
这期间发生了什么?
国运衰世情浅
山林荒河海污①
怎一声长啸就此交代?
歌与喉刀刃与筋骨
鱼和水尽皆交欢
我目睹二十年后的你
幻化二十年前的我
此时的心情与彼时交换
二十年如电
这期间发生了什么?
我看到肉体的转圜
映照时间之衰
繃带缠紧年轻的头颅
激情犹在你踏歌而舞
大量的鱼从口中蹦出
蓝色布衣喷满白色残涎
少年之脸丰饶如海
二十年后他依然丰饶如海
二十年如电
这期间发生了什么?
天地变世道乱
人心悖万物寒
只一声叹息岂堪回望?
檄文一篇致少男之殇
致传统意义上的丰绕
致最迷人的青春之恋
致不匹配向左向右皆危险的畸爱
致同性之爱致男欢女爱
致暮年与青年之爱
致让一切消融的死生之爱
祭文一篇致时间
它消逝如电
它缄默如星
它谜一样在场
它掌控人间之爱
①此四句引自日本诗人高桥睦郎致三岛由纪夫祭文(译者田原)。
长桌的一边摆放着日历
吕玲珑拍摄的雪豹一家:
雪豹爸爸、雪豹妈妈、雪豹崽崽①
近五十万张高清晰度的珍贵胶片
构成庞大的藏地密码
山、水、冰峰、峡谷、
花卉及原住民
还有花丛中的雪豹一家
长桌的另一边
是菲利浦·迪克的书
《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②
昨晚我梦见高原上跑的雪豹
我是仿生人吗?或它是电子雪豹?
在梦中没有分别
但是《西尼目录》中动物都有标价③
在未来式中价格才能判断原住民
电子动物以及仿生人的真假
吕玲珑四十年如一日
关注高海拔地区和雪豹
那里:纯净自然天人合一
他镜头之外的低海拔地区
正酝酿着未知的风暴:
难以聚焦的独特景致
正一一失去
当高低海拔区域的珍贵镜头合一
会发生什么事情?
昨晚我在梦中飞跑梦见
佛陀在我耳边轻轻说法:
一切如梦如幻如闪电
如果我飞跑出梦中还会有梦吗?
如果我飞跑出梦中会不会跑进《西尼目录》
会不会被相机镜头抓住?重新标价?
菲利浦·迪克的书
会不会变成佛陀的枕边书?
八千只仅存的雪豹在高原飞跑
它们能跑进外太空吗?
它们甚至不能跑进低海拔
当全世界都缺氧它们会醉氧
它们会被高浓度氧气放倒
摆平被仿生人抬进太空舱
雪豹的梦也会被抬进外太空吗?
当吕玲珑还在峭壁上狂喜地蹲守
雪豹已被未来抬进下一个殖民地
那里人造雪花大如席
那里《西尼目录》每月更新
那里原作与复制品没有区别
那里雪豹的梦和佛陀的梦无真假
当未来的雪豹跑进吕玲珑的镜头
一次次狂喜的蹲守能抓住那一片空吗?
长桌的一边摆放着吕玲珑的雪豹
长桌的另一边摆放着菲利浦·迪克的电子羊
当未来与现在叠合在日历上
吕玲珑与菲利浦·迪克
谁在谁的梦中?
① 吕玲珑,著名探险摄影师,常年蹲守四川高海拔区域,拍摄高原风光,近年来拍摄雪豹系列及关注高原地区环保问题。
② 菲利浦·迪克,著名科幻作家,代表作《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后被改为经典电影《银翼杀手》。
③ 《西尼目录》:《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一书中,未来地球上大部分动物灭绝,人类只能宠养电子动物,而仅存的真实动物均被列入《西尼目录》,标以高价售卖。
让我来谈谈伤害
虽然我不愿谈及
一次又一次的痛感
伤害源远流长
来自人类之初
为了一块食物一张皮
一口水或者一次性交
我们彼此争斗
扔石头掷长矛血流遍野
那只是身体之痛皮开肉绽之痛
不是剜心之痛……
动物还在撕咬吞吃彼此
人类却已文明穿着华服盛装
伤害变得像树荫下的影子
半明半暗亦正亦邪
随阳光移动
——虽然属于黑暗
伤害升级了不仅仅是肉体——
那是通过训练可以承受的
无法承受的
是自身感知的哀嚎
神经系统的崩裂
灵魂的破碎
伤害不仅仅来自敌人
那是通过训练可以承受的
它也来自亲朋或挚友
那绵长的无绝期的
自吞毒药之痛
伤害是一种伪装
发出温情脉脉的气息
让人猝不及防
伤害也是一种体温
发出高热
为了提醒感知:
疾病就要来临
“我们不能驾驭伤害
就像我们不能驾驭死亡”
我们只能吞吃灭菌胶囊
敲打头部刮伤自己
烫自己的脚
从身体内部剔出伤害的毒素
然后穿上华服盛装
进入精神交媾的场所
在亲密的晚餐中
在玲珑剔透的眼光里穿行
辨识看不见的暗流
等待终将到达的刺痛信息
用我的肉眼
用我的孤独
用我褴褛的生命
去拉住那些可爱的小手
它们并不值得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