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学猛
皖南的胥坝乡被长江环绕,四面环江,形成一个美丽的江心洲。当乡里人大多吃铁锚洲“四宝”(莒蒿、芦笋、马兰、野芹菜)的时候,汪家人就一直吃大米、白面,这还是靠汪家的长辈——爷爷汪德光有本事,他从小走南闯北,闯荡江湖,回乡后,购置了许多田地,建起一幢青砖碧瓦的大宅子。
汪家从汪德光开始,从小要求子弟再穷,也必须进学堂,不会背《三字经》、不会诵《礼记》、不会脆亮地回答《开明国语课本》的内容,就不给饭吃,还得手掌心、屁股蛋挨板子。汪家子弟个个发愤图强,各有成就。
可惜的是,1938年8月24日,在炮火纷飞中,水柱溅得天高,日本人的舟艇越过天堑长江,终于攻克繁华喧嚣、号称“小上海”的大通镇,不久邻近的胥坝乡也遭沦陷。
过了三年,大房最优秀的二儿子当了县里的维持会会长,汪家开始被乡里人瞧不起,虽然他出门都是前呼后拥,背后却总是被人戳戳点点:怪不得前面有汪精卫这个大汉奸呢,看看,原来都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习惯!
汪国荣是二房的遗腹子,在乡里旧式私塾里教书。读书人看到家族里有人当上汉奸后,更是愤懑不已,不久就秘密从事地下工作,传播抗日纲领。一次,在传递情报时,不幸被宪兵队小队长山本抓到。
国荣在宪兵队大牢里,被严刑拷打,遍体鳞伤,仍然不肯吐露半点本县共产党人信息。
山本将国荣五花大绑地拖到胥坝乡的长江岸边,召集全乡百姓开会,并做最后一次的通牒。
在狼犬的低哮声中,国荣衣衫褴褛,无力地跪着,摇摇欲坠,头耷拉在胸前。
山本指指县维持会会长国宝,手一摆:“你的,过去,本家的,再次劝劝。”
国宝蹲在国荣身边:“何必呢,都是一个祠堂的,你看哥多好,吃香的喝辣的,还是听皇军的,招了吧。”
国荣吃力地抬起头,带血吐出一口唾液:“呸!汉奸,连祖宗都忘记的狗东西。”
国宝讪笑地擦去脸上唾沫,但依然耐心、语气有些哽咽地说:“你家这房,叔去世得早,就你一个独子,叔叔还等你传宗接代呢。我们这一房呢,我老二,上有大下有小,还有两个,你何必呢。”
国荣不语,头倔强地往上抬。
国宝靠近他,声音有些低,很轻微,说:“人,死了,不能复生。死了,变成这大地——魂,何必成一个鬼魂到处游荡呢?说出那个人吧,你就可以回家了。”
国荣猛然睁大眼睛,血红血红的眼珠死死盯着国宝看,不说话。
山本走过来,说:“你的,考虑怎么样了?”
国荣突然仰头哈哈大笑,说:“狗日的,老子死,也值了!汪家终于出了一个好汉。”狠狠地将一块咬断的舌头带血吐向山本。
山本脸扭曲一团,凶狠地拔出刀,一刀下去……飞溅的血也喷射了国宝一身。
四十多年后,当我听到汪家的故事后,我好奇地问爸爸:“你当时为什么不救救叔叔?”
爸爸说:“过去都是单线联系,其实,我已经想好牺牲自己,来救他。”
我很奇怪:“怎么救呢?”
爸爸说:“你叔叔与上级单线联系暗号就是,对方说:‘大地!’接头人说:‘魂!’我已经亮明了我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