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超群
中东北非地区地缘战略价值突出,是“一带一路”建设风险研判的重点对象。该地区是中国能源安全和货运畅通的重要保障。中国与该地区贸易量保持持续稳定增长在某种程度上也将为身处“贸易战”漩涡的中国提供强力支撑。4月初,世界经济论坛发布《2019中东和北非风险状况报告》(以下简称《报告》),在综合《2019全球风险感知调查》(调查对象为多方利益相关群体中的专家、决策者、私营业主和非政府组织)和《2018高管意见调查》(调查对象为中东和北非国家的商业领袖)两份调查报告的基础上,系统梳理了经贸界相关人士对中东和北非风险的描述与预期。《报告》将该地区的风险分为全球地缘经济风险、气候变化风险、技术风险、经济和治理风险、安全状况风险五大类,对“一带一路”建设风险研判颇具启示和参考价值,以下逐类评析。
《报告》指出,受访者普遍预期2019年大国贸易争端与多边贸易条约遭到侵蚀的风险加大。多边贸易曾被认为有助于降低地缘政治风险,但如今却被日益用作国家间战略竞争的工具。不断升级的贸易争端使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连续调低全球经济增长预期。同时,全球负债占GDP的比重已高达225%,全球金融状况吃紧,给那些在利率较低时累积美元债务的国家带来了压力。普遍来说,中东和北非国家贸易占GDP比重大,部分国家债务负担沉重,因此,当前全球地缘经济情势会给该地区经济的平稳运行带来显著冲击。
中美贸易争端给中东和北非地区带来两个潜在负面影响:一是贸易冲突降低全球经济增长预期,引发油价进一步波动;二是美国在该地区的盟友被迫在中美间选边站队,这将威胁中国的能源进口和海外投资安全。此外,由于特朗普政府下决心遏制伊朗,伊朗对中国的石油供应可能成为中美贸易谈判中美方要挟中方的筹码。在债务方面,中东和北非地区许多国家公共支出庞大,政府通过提供基本商品补贴、减免税收等公共福利维持政治和社会稳定,部分国家依赖外债负担公共支出,一旦出现偿债危机,将有可能引发新一轮政治和社会动荡,影响“一带一路”项目、特别是基础设施建设项目的开展。
《报告》指出,《2019全球风险感知调查》的大多数受访者十分关注极端天气情况带来的风险,并对全球应对气候变化不力倍感忧心。2018年,全球气温持续上升,在中东和北非地区,阿尔及利亚出现了51.3℃的高温,而阿曼则有过日最低温度达42.6℃的记录。全球变暖,冰川融化,导致海平面上升速度加快,直接威胁中东和北非的众多港口城市。除此之外,为应对气候变化,世界各国正采取措施降低对化石能源的依赖,这将会对依赖石油收入的中东和北非经济造成负面影响。《报告》提到,面对如此严峻的局面,面向中东和北非的《2018高管意见调查》的受访者并不视气候变化为重要风险,引人担忧。
对“一带一路”建设而言,气候变化风险既是挑战又是机遇。极端天气将有可能加剧中东和北非地区的水资源争夺,并引发移民潮,构成重大安全隐患。但全球化石能源依赖度下降将促使中东和北非国家系统推进经济多样化,这会给中国企业创造更多样的投资机会。此外,该地区对发展清洁能源的潜在需求,也给中国核能技术的输出和发展带来机遇。
《报告》指出,大多数受访者视网络攻击造成的数据与资金失窃和网络运行破坏为高风险,并普遍预期这类风险会上升。根据思科公司的调查,在过去一年,有94%的中东和北非企业经历过网络攻击,在这些攻击中,几乎半数造成了超过50万美元的大额损失。
中东和北非地区互联网发展迅猛,普及率已经超过60%,受访者对技术风险的体认与关心反映出该地区信息技术基础建设与研发水平同互联网发展速度与规模之间的差距,这恰恰给中国的技术投资者创造了机遇。物联网、区块链、电子商务和金融科技等,都有潜力成为中东和北非“一带一路”建设的新增长点。阿里巴巴将与迪拜米拉斯集团合作,在迪拜自由港杰贝尔阿里附近建设一座计划容纳3000多家高科技公司的“科技城”。华为将在埃及建立云数据中心。浙江的执御公司已经建立了中东和北非最大的跨境电子交易平台。
2019年3月26日,也門萨那。持续多年的也门冲突影响了地区安全形势。
《报告》指出,在这类危机中,受访者首要关注能源价格危机。尽管近年来中东和北非的一些国家积极寻求经济多样化,但总体上该地区依赖化石能源收入的经济特征并未发生根本性变化。这就意味着,能源价格的波动会显著影响该地区的经济发展与社会稳定。原油价格从2014年中开始下跌,一度跌至每桶29美元,目前维持在每桶60美元左右。当前的油价已无法维持中东和北非富油国家的收支平衡。以产油大国沙特为例,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2018年5月的估算,沙特需要油价达到每桶88美元才能实现收支平衡。能源价格波动已经成为中东和北非地区一个广泛的、系统性的危机。在过度依赖化石能源且经济缺乏多样化的情形下,该地区的产业和社会在短期内会被能源市场所绑架,而长期来看,又会使该地区无力迎接以人工智能、机器人自动化、虚拟现实、清洁能源和生物技术等为先导的第四次工业革命浪潮。
这一类别中的第二大危机是劳动力就业危机。《报告》指出,根据麦肯锡的估算,随着机器人自动化技术的发展,预计到2030年将有3.75亿产业工人面临重新就业,约占全球劳动力的14%。在这一大背景下,中东和北非地区本就严峻的青年人口就业问题更是雪上加霜。该地区人口结构中“青年膨出”现象突出;在过去25年间,该地区青年人口失业率一直高居世界首位。无法吸收持续增长的劳动力是该地区经济和社会发展的长期隐患。
《报告》认为,能源价格和就业危机表面上是经济危机,但潜在都与治理不善有关。如何通过控制腐败、削减补贴、增加财政收入来改善经济环境,从而引导经济多样化发展以吸收剩余劳动力将是中东和北非大部分国家面临的挑战。
确实,中东和北非国家中,除了经济多样化程度明显较高的以色列和土耳其外,其余国家都对能源收入形成一定程度的依赖。这些国家可以分为三种类型:海合会国家这样的资源丰富但劳动力匮乏型;阿尔及利亚、伊朗、伊拉克这样的资源丰富且劳动力充足型;以埃及为代表的资源不足但劳动力充足型。第一类型国家吸收了大量第三类型国家的劳动力,使中东和北非地区总体形成了能源收入养活劳动力的格局。能源价格波动、“青年膨出”现象加重,能源收入与劳动力吸收之间的平衡越来越难以维系,政治和社会动荡的可能性也进一步加大,构成了中东和北非最大的结构性风险,这使得参与该地区“一带一路”建设的企业也将面临长期性的投资和经营安全风险。
与之相关还有两个负面因素。一是中东和北非的劳动力结构中,技术型劳动力比例小,大幅增加了技术附加型外资企业的员工培训成本。二是长期依赖能源收益和外部援助等非经营性收入的许多中东和北非国家,形成了所谓“食利型”经济,政府和企业的效率相对低下,腐败与裙带关系较为常见,外资企业进入这些国家的市场之后,需要承担较高且不稳定的非经营性成本。
但中东和北非的经济多样化转型和剩余劳动力也给中国企业带来了机遇:一方面,该地区提供了丰富多样的产业投资可能性;另一方面,将优质劳动力密集型产业从中国转向该地区,既可以激活当地的劳动力资源禀赋优势,又可以促进中国的产业结构升级。帮助饱受高失业率困扰的中东和北非国家吸收剩余和新增劳动力并助推经济多样化,将为中国政府和企业在当地赢得更多的信任,从而获得更有利的政策支持。
《报告》指出,根据全球恐怖主义数据库的统计,2017年,中东和北非的恐怖袭击次数同比下降了38%,土耳其、也门和沙特的下降趋势尤为明显。尽管如此,恐怖袭击依然被《2018高管意见调查》的受访者列为第三高风险。究其原因,《报告》认为,虽然恐怖袭击的绝对数量下降了,但相对于世界其他地区,中东和北非的恐怖袭击次数依然很多。此外,受访者也许将恐怖主义用作总体地区安全风险的代称,将各种类型的武装冲突都囊括在内。
对于“一带一路”建设而言,安全状况风险是许多希望进入中东和北非市场的企业的重大关切。在恐怖主义的大帽子下,该地区存在政局动荡、局部战争、武装冲突、恐怖袭击、绑架勒索等复杂多样的安全问题,对中方企业及其合作者的人员和设施安全以及可持续经营构成了威胁,对中国政府保护中资企业的海外投资提出了挑战。
2019年6月13日,两艘大型油船在阿曼湾海域发生爆炸并起火。有消息称,两起爆炸事件都是“针对油船进行的蓄意袭击”。
然而,机遇依然存在。一方面,在地区总体安全状况不佳的大背景下,以阿联酋为代表的相对安全、开放的投资和经营环境具有了更大的市场吸引力,已经形成了中方企业投资的集聚效应,有利于凸显安全与稳定的经济价值,推动周边国家营造安全、稳定的投资和经营环境。另一方面,在经历动荡或战乱之后面临经济重振的国家,为吸引外资、刺激發展,往往会出台优惠的投资政策,这些国家也会出现集中的投资机会。
《报告》最后提出,缓解与管控上述各类风险的最佳途径是跨部门、跨国及利益相关各方共同参与的协作。这一观点同第二届“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所重点强调的“通过双边合作、三方合作、多边合作等各种形式,把大家的优势和潜能充分发挥出来”“欢迎多边和各国金融机构参与共建‘一带一路投融资,鼓励开展第三方市场合作”等通过多方参与实现风险管控和普惠共赢的理念是一致的。
中东和北非地区的地缘政治特征更凸显了多边协作的重要性。第一,美国、俄罗斯和欧盟国家等世界大国以不同形式持续介入该地区事务,彼此相互博弈,但当前没能形成一家独控的局面;第二,2003年伊拉克战争和2011年中东变局之后,埃及、伊拉克、叙利亚等传统阿拉伯大国式微,沙特、阿联酋、卡塔尔等海湾阿拉伯国家以及伊朗、土耳其和以色列等非阿拉伯国家影响力上升,地区大国间的战略博弈日益白热化;第三,中东和北非地区许多国家的政府同社会缺少有机联系,对基于地方、教派、民族、部落认同形成的跨境、次国家行为体的掌控力较弱。上述地缘政治特征意味着,中东和北非地区的风险防控必须涉及国际、地区、国家、次国家等多层级的利益相关方,仅同一方或一个层级进行合作是不够的。需要指出的是,中东和北非地区尚未形成真正意义上的多边协作机制。针对这一情况,在经过充分调研和论证之后,中国可以贡献一份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