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永汉
一
在接到去伏牛山深处扫帚坪小学任教的通知时,石俊泉的心里还是有一点跃跃欲试的新奇感,毕竟目前找一份事做不容易,暂时有一份工作能让内心踏实下来。
原本,他是可以先回老家黎城看看父母亲,因为和自己的女朋友肖淑娜在省城多待了十多天,便耽误了些时日,最后,他决定直接去扫帚坪小学报到,起码可以先熟悉一下环境。
为此,石俊泉在省城告别了肖淑娜之后,没有选择回黎城,给扫帚坪小学打了一个电话,说明一下提前去学校的时间。
“喂,你是扫帚坪小学吗?”石俊泉兴冲冲地询问。
“哦哦,我是,哦哦,也不是,有啥事儿您讲。”是一个男性老人的声音。
对方说话十分含混,这引起了石俊泉的不满:“你到底是不是扫帚坪小学呢?”
“哦哦,是这样,”老人非常客气地解释说,“我是扫帚坪村委的,姓尚,你就喊俺老尚吧,俺村委和小学共用一个电话机。”
到那里之后是要与人打交道的,应当与那里的人建立友谊,所以石俊泉话音客气了许多:“请问老尚,你是那里的老师吗?”
对方回答说是那里的村长。
立刻,石俊泉说话的口气柔和多了,甚至有几分讨好地说道:“尚村长,你好哇,我是新分到扫帚坪小学的老师石俊泉,估计后晌能到秦疙瘩乡,你们能到乡上接我一下吗?”
对方说:“这没事儿,乡教办室已经通知俺了,马上我会让校长去接你。”说罢还告诉了他自己的手机号码。石俊泉连声说着谢谢。
打罢电话,石俊泉的心里十分高兴,尚村长答应派校长来接,可见他们对他是多么重视。
下午一点多,石俊泉就乘上了去往秦疙瘩乡的班车。
一路上,他闭上眼睛憧憬着未来的生活走向,心头充满了信心。在离开省城的时候,他就与女朋友肖淑娜提前约定,他去那个扫帚坪小学最多一年时间,等到一切稳定下来之后,他会找亲戚朋友活动一下,尽快离开那里转到宛城。女朋友肖淑娜的老家是驻马店K县,真要工作不顺心他也可以去往她的县城。想起那些甜蜜的回忆,令石俊泉心驰神往。两个人都是省师范大学,同级不同班,相恋三年柔情蜜意的往事数不胜数,作为一个富有担当精神的男人,他有义务让自己未来的老婆生活得更好。鉴于找工作的复杂性,选择伏牛山的扫帚坪小学也是他的一个过渡,再说他也不可能在那样一个山区小学生活一辈子。
论说,石俊泉原先高考的志愿是文艺系,他是一个活泼开朗爱唱爱跳的人,还爱好演奏吉他和二胡。无奈父亲石胜磊是一位乡村教师,在柳溪镇一所村级小学一教就是二十多年。长辈人自有一套生活的逻辑,认为一是他是教师,也算子继父业,这二嘛,他石俊泉尽管是省师范大学毕业,如今面临择业困难,好多硕士生、研究生、博士生多多,他一个本科又能怎么样呢?找一个小学教师职位,总算有一个吃饭门路。俗话说:事在人为。只要好好干,在哪里做事都可以有所作为。
他把这些想法说给女朋友肖淑娜听,谁知她颇多微辞,认为石俊泉应该随她去驻马店,因为她有一位表叔在驻马店市郊身兼一所学校的教导主任,两个人过去安排在一所学校的希望是很大的。可他的父亲却有自己的小九九,毕竟石俊泉是独子,而他们石家三代单传,再让儿子石俊泉去了驻马店,这不成了上门女婿?久后见面的机会太少,是他不愿意看到的。为此,他还是主张石俊泉回到宛城,毕竟距离自己近一点,以后头疼脑热也好有个照顾。
乘上班车曲折迂回,不知拐了多少道弯,翻了多少山头,三个钟头后终于停在了秦疙瘩乡街头。下了车后,眺望着左右高耸云天的山峰,的确有点傻了。虽然扫帚坪小学所在的县份在西,而他老家的柳溪镇在东,不属于一个县份,可家乡属于那种平原加岗丘加山头的地貌。来这里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看了这样的环境,还是让他傻眼了。石俊泉带着一应行李在站点焦急地等了好久,才看到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赶着一个毛驴车匆匆走了过来。
那位老汉扎定毛驴车后,手握着扎鞭走过来,试探着询问:“这位小师傅,你是不是——”
站在马路一侧站点上的石俊泉看着凑进来询问的老汉,愣了一阵,马上恍然大悟说:“你就是那位扫帚坪小学的校长吗?”
“哦哦,我不是校长,我是扫帚坪村委的村主任,你就喊我尚村长吧!”
听到尚村长这样说,再看看那头瘦小的毛驴,简直让石俊泉大失所望。他瞪着大眼问:“咋不开个手扶或者四轮拖拉机呢?”
尚村长不好意思地回答:“让你见笑了,我们那里不通公路,根本就上不去机械设备。”说着话,他殷勤地走上前来,准备为他向毛驴车上装行李。
此时的石俊泉好似三九天喝了一杯冰淇淋,心里顷刻间凉到了骨髓。可已经到了这般地步,根本没有了退路,他只好硬着头皮走吧。
二
当石俊泉跟随着尚村长顺着乡村公路走了一程后,便绕上了一条蜿蜒的小路,然后就是在毛驴哒哒、哒哒沉闷的响声中,左冲右突拐一个弯又一个弯,大约走了两个多小时,来到了一座高耸入云山半腰上,方才看到了一座院落,前边破败的门楼前,插着一根写有扫帚坪小学的木牌子,那字虽然是红色的,却显露出苍茫斑驳的笔迹。大门口早有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人不停地搓着手,嘴里说着欢迎的话语。尚村长做了介绍,说他就是这里的郭校长。接下来郭校长就抢上来与他握手,再后殷勤地去拿毛驴背上的行李。实际那上面也没有多少东西,除了被窝床铺,还有一个皮箱装着他所有的书籍,一只小包放有洗漱用具。
所有东西放入东侧的一间住室内,这里就算作他的卧榻了,里面已经准备了火炉子和一应炊具。郭校长交代他一些简单的事情之后,告诉他,以后有啥事儿请尽管找他,眼下还没有开学,需要再等十多天时间。通过郭校长的介绍,石俊泉方知道,原先,这里只有他一个老师,教着六七十号学生的语文、数学等,说他一来就会减轻他的教学负担。石俊泉不解地问:“那么长时间你可以申请老师来呀?”郭校长顿了顿又说:“以前也申请多回,也来了几位被分来的老师,可惜他们都教不了多长时间,长的三五个月,短的一个星期,嫌这里环境差、条件不好,就打退堂鼓走了。”说到这里,他瞄了石俊泉一眼低下头,觉得这样说不太合适,就解释道:“不过他们一个个走了,我也非常理解,人往高处走,水向地处流,现在的人都现实得很,谁不想选择一个好的地方呢?!”
石俊泉打着哈哈违心地向郭校长表示,他这一来就不打算走了,搭班子和郭校长好好干几年,争取为山村教育事业贡献出一份力量。郭校长有点感动地上前拉着他的手说:“谢谢你,谢谢你,咱这里的确条件差,但以后随着上级部门的大力支持,很快会有改观的。”此时石俊泉心里在想,怎么改观也不能与城市相比。再说了,在这里生活下去,能给我与女朋友花前月下的氛围吗?能给我实现理想抱负的机会吗?不能,肯定不能,难怪一个个到这里来的老师相继“拜拜”,这都很正常。
晚饭是在郭校长家吃的,郭校长的老婆用心用意做出了几个菜肴,蒜苗炒粉条、凉拌黄瓜、醋溜白菜、上海青炒腊肉,中间还有一碗番茄鸡蛋汤。可以说,按照山里人的规矩,这是招待人最高的规格了。席间郭校长还找来了尚村长作陪。可这一切虽然很丰盛,而且郭校长和其老婆对他很热情,却使得他高兴不起来,在来前抱有的一切幻想顷刻间都化为乌有,尤其是在走进校门看到房舍的简陋、条件的清苦,很难设想今后他就要在此度过一段难忘的岁月,不知道怎么能熬过去。
之后在不长的时间草草喝一点苞谷烧酒吃了点饭,他推说连日来坐车颠簸,有点疲累,便提前离开了郭校长家。
连续在郭校长家吃了几顿饭后,石俊泉不好意思再麻烦人家,就提出了单独做饭。郭校长有点不放心,怕他一个人不习惯,打算让他在他们家吃饭算了。可他执意不肯。说我来这里也不能总跟着你呀,也要独立起来呀。郭校长只得由他去了。
卧室里早已准备好了煤炉子,油盐酱醋都是现成的,唯一不理想的是这里连自来水也没有,需要去东南角的一处堰塘挑水吃。更不能容忍的是,在挑水的过程中,看到堰塘里漂浮着塑料薄膜、草屑、烂菜叶,甚至不远处还有羊羔拉下的羊屎蛋。看到这一切,他捂着嘴在一旁呕吐了好一会儿,稍后,索性挑着两只空桶回来了。随后,他去问郭校长,还有其他可以挑水的地方吗?
郭校长问明了原因,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我们这里成年论辈子都是这样过来的。你还是先凑合一下子吧。不过,郭校长从自己屋内给他抓了一把明矾,说你把水挑回来后,可以把明矾放进去过滤一下,起到杀菌的作用,水就可以放心地吃了。
遇到这样的境况,石俊泉打算回老家一趟,他的父母亲毕竟是教师出身,又居住在柳溪镇上。后来一想,他回去又能怎么样呢?带着这样的心情和状态不是给父母亲添堵吗?他自认为已经二十三岁的人了,应该有独立生活的能力,不能仰仗他们的庇荫,一定要坚持再坚持。
好在这段适应期很快过去,马上开学了。
扫帚坪小学靠近一座山峰,坐北朝南一拉溜有六间房舍,两旁还有各一间陪房。那六间房舍当做教室,而郭校长两口子住在西边,石俊泉就住在了东边的小房子内。小学一共有六个年级,有五十多名学生,实行复式教学,就是说东边三间容纳一、二、三年级学生,西边的三间是四、五、六年级的学生。石俊泉与郭校长二人做了分工,他是四五六年级的班主任,郭校长则担任一二三年级的班主任。平时,石俊泉主要负责语文、美术、音乐等,郭校长则担任数学、历史、地理等课程。两个人交替进行,可以说没有一点休息的空闲,一天下来将人累得疲惫不堪。他不解地发问道,过去面对这样多的学生,郭校长是怎样教下来的?郭校长淡淡一笑说:“这么多年,我不是也过来了嘛!”难怪父亲在选择教师这一行业之时曾告诫他,人是“憋”,憋到哪里是哪里,那意思就是要适应环境顺应生活,不吃苦中苦,怎能熬人上人呢?尽管这些话并不全面,也许有几分道理。他一直在心里说服自己,一定要使自己坚持下来,争取一年后柳暗花明又一村。
在石俊泉所教的四五六年级中,两个星期后就出问题了。
三
夏雨田是六年级的学习委员,他不但学习好,还有一套管理班级的能耐。比如他们这个四五六年级的教室,按照四五六年级由前向后排,石俊泉在为四年级讲课时,后边的五六年级就一律面朝后或做作业或默读课文。在五年级里有一名叫陈一瓜的同学,因为父亲是扫帚坪村委的会计,又单独在山脚下承包着村里一个石灰厂,仗着有钱有势,给陈一瓜的零花钱就多,他有了钱出手大方,身边总有几个追随的同学。平时,他要遇到哪个同学看着不顺眼,立马就敢“修理”一顿。有一回,轮到陈一瓜扫地,他却指派本年级的同学刘修远替他干。偏偏那天刘修远家中有事需要提前回去,便拒绝了陈一瓜匆匆走了。
这还了得,一个小小的刘修远竟然敢抗拒他的指令,不给点厉害瞧瞧,这个刘修远不知道王二哥贵姓了。随即,在第二天上午放学后,陈一瓜伙同贴身保镖朱小来、袁作火、白保平在回家的半道上狠揍了他一顿。在鼻子打出血手上破了皮的那一刻,陈一瓜还警告刘修远要是告诉任何人,再给他加一倍二算账。
身小力薄的刘修远只得隐忍下来。
不巧的是,这天学习委员夏雨田偶尔看到刘修远的手上破了一块皮,上面贴着一块创可贴,就问他是咋回事儿。刘修远斟酌一番说,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被一根树枝刮破的。偏偏夏雨田是一个心细如发的人,看到刘修远恍惚迷离的神情,感到这里面非同寻常,就连加追问,最终刘修远道出了实情,哽咽着说是陈一瓜带着几个同学打了他。本来这个陈一瓜仗着老爹是村委会计,又是石灰厂的厂长,平时用一些小恩小惠收买同学,在课堂上不时地搞些小动作,夏雨田早就对他的所作所为极其不满,如今又遇到了这样恶劣的事情,便趁下午放学之时在学校后边的山梁上拦住了陈一瓜,质问他为啥殴打刘修远。哪知陈一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就打了,与你没有关系,少管。夏雨田也不示弱,说这事儿还真的与他有关系,因为他是学习委员,同学中每一个同学他都希望学习好,每一期都能考个好成绩,所以这事儿就管定了。看到夏雨田胆敢挑战他,马上吩咐朱小来、袁作火、白保平上前打。想不到夏雨田仗着身大力不怯的特点,看到第一个上来的朱小来,他顺势握着他的手向后一拉,没有提防的朱小来一个大马趴倒在了他的身后。见到自己的同伙倒地,袁作火看到陈一瓜的眼色之后,奋力向前出手就向夏雨田的脸上打去,只见夏雨田躲过去伸腿一个绊子,袁作火也哎哟着趴在了地上。这时的夏雨田望着白保平“哼”了一声,用手一招,来呀!那白保平忙跑向陈一瓜低声求情说:“陈哥,还是以和为贵,不然老师怪罪下来不好。”
这会儿的陈一瓜想想也是,夏雨田毕竟是班级里的学习委员,不但学习成绩好,过去他还多次抄过他的作业,再加上他个头又大,自己与他硬来怕是凶多吉少,只得就坡下驴说:“算了算了,按你说的咱就以和为贵。”随后面带微笑说:“夏委员,不管咋说,过去我还抄过你的作业,算你对我有恩,再说,我这个人讲义气,总不能恩将仇报吧。今天就看在你的面子上,以后不再为难刘修远啦。”
“你说的啥子话,”夏雨田义正词严地说,“你打了刘修远应该向他道歉。”
谁知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朱小来擦了擦嘴角上的血迹,不服气地说:“陈哥,你咋能和他算完呢,你看看我的嘴,血都流出来了。”
夏雨田回头一看,还真是的。再说这个朱小来可不是好惹的,他的父亲是村支书于大发的小舅子,他向于支书喊姑父呢,夏雨田的父母都是小老百姓,查遍亲戚也没有一个有一官半职的人,但他占了理呀,他是学习委员理应对同学负责,就反驳道:“朱小来,你不和我算完又能怎么样?”说罢转身走了。
事后,朱小来真的找了姑父于支书,于支书找到学校的郭校长,让那个夏雨田向朱小来赔礼道歉。郭校长找到石俊泉说明了情况后,石俊泉理直气壮地说:“这个陈一瓜拉帮结派无理取闹,还无事生非打了人家刘修远,倒是他们应该向刘修远赔礼道歉。”
鉴于才分配到扫帚坪小学的教师石俊泉为夏雨田据理力争,这起纠纷不了了之。
尽管如此,却使学习委员夏雨田一战成名,在班级里竖起了威信,陈一瓜再也不敢胡来了。有了夏雨田的配合,石俊泉讲课的进度顺利多了,同学们爱听,他也爱讲,心情也爽起来了。可惜这种心情没有延续多久,又一场烦恼接踵而至,女朋友肖淑娜给他打电话说,她在驻马店的K县给他联系了一所学校,让他尽快辞掉扫帚坪小学教师的工作,到他们那里报到。石俊泉想了想为难地说,他刚来一个多月,马上要转走,似乎有些困难。一听他这样说,肖淑娜就犯了公主病,她不管不顾地问:“石俊泉,到底是我重要还是你那个破学校重要?你掂量一下吧。”说罢,就挂断了电话。
这天,午后的秋阳照在扫帚坪小学小小的操场上,石俊泉石老师带领四五六年级的同学跑操,突然,他接到了一个电话,站下来接了,原来是女朋友肖淑娜,她为了说服石俊泉尽快离开扫帚坪这个鬼地方,不远千里亲自来了,眼下正在秦疙瘩街上,让他去接她。几十名学生望着他,他怎么能说走就走呢。他去找了郭校长说明了实情。哪想到郭校长非常通情达理,说你的女朋友来到咱们这兔子也不愿拉屎的地方,是好事,你快去,班里的事情都由我来代管吧。
石俊泉反身欲走,郭校长喊着他说,你不如把弯子里那头毛驴牵上。石俊泉连连摆手,不妥不妥,说不定路上还耽误时间呢。
自从来扫帚坪之后,他只去过秦疙瘩乡两回,大多是利用星期天买一些日用品。平时里他经常锻炼身体,做做俯卧撑或是跑跑操,无事了也会面对着群山喊几嗓子,多少也适应了环境。
去秦疙瘩街上是下山路,要快些,不到两个小时就到了。
见到肖淑娜的那一刻,石俊泉的心情并没有好起来,只见她气歪了鼻子,一见面就抱怨他,怎么这时候才来?石俊泉委屈地说,我这是最快的速度了,要如一般人怕是需要两个半小时呢。生于平原上的肖淑娜行走在崎岖山道一直在数落他的不是,甚至大骂这个鬼地方有啥魔力吸引了石俊泉。说着说着,石俊泉听不下去了,他不容许肖淑娜这么贬低他居住和工作的地方。“好好好,你不让我说我不说。”再后,她就缄口不语。
也许有什么预感,石俊泉的心里很沉重,觉得他们很可能不会有未来。结果被他不幸言中。肖淑娜仅仅在扫帚坪小学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上午就声称要走。石俊泉看怎么留也留不住,只好由她去了。在二郎坡分手时,她流露出痛苦的表情,说她再也不会到这个鬼地方了。
该来的终于来了,在告别三天后,肖淑娜打来电话郑重其事地告诉石俊泉:“我们分手吧!”石俊泉竭力解释,说你能不能再等我一年或是半年?肖淑娜说再等你我就要疯了。
这时候的石俊泉,还有啥可说的,他祝愿她以后能幸福快乐。
自肖淑娜离开一个星期后,石俊泉痛苦、郁闷、纠结,感到心里失去了依托,像是天塌了一般。经过一番认真的思考,他决定展开“公关外交”,寻找可用的关系,尽快离开扫帚坪这个是非之地。可是,这里没有网络,手机信号不好,过去有联系的同学朋友,随着他到了伏牛山区几乎都失去了联系。没有办法,他只好借用村委的电话机向父亲求援,希望他能找一下可用的亲戚朋友,寻觅一条出路。哪想到他满怀着莫大的希望,却遭到父亲一顿无情的训斥,指责他没有一点志气,吃不起苦,年轻人来日方长,只有吃点苦受点磨砺,将来才会有出息。他唯唯诺诺地告诉父亲,他可以坚持在这里一直干下去,可惜女朋友离她而去,这里生存条件恶劣,再说也不能经常见到他和母亲,他的心里会感到愧疚。父亲说,他们身体都还好,让他不要牵挂,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最终,石俊泉百般无奈地叹息了一声说:“那好吧,我坚持。”而心里在想,这样等待下去,我怕活不到见你们的时候。
石俊泉嘴上那样应答父亲,心里仍然没有放弃离开扫帚坪的计划,他利用过去在网络上查到的一些有关省内外招聘学校的联系方式,两天后,他向郭校长请假去秦疙瘩邮局,将自己的个人简历向省内外有关部门投寄出去,为了自己美好的前程,也要赌一把。
他把希望寄托在了投递出去的那几十份简历上,天天掰着指头算着。
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了,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他几乎快要崩溃了。
后来,心里的压力实在太大,他把一切东西收拾好,打算来一个不辞而别。
但是,不久之后一件事儿打消了他离开扫帚坪小学的念头。
四
那是一个深秋的下午,石俊泉去秦疙瘩街领取一个快件。
石俊泉所在的扫帚坪处于深山区,由于山大沟深信号不太好,所购买的一台电脑更是如同聋子的耳朵,摆设。那天还算好,从村部转过来一个电话,让他去秦疙瘩乡取一封快件。他告诉了郭校长,并安排了三个班级的作业之后就匆匆地徒步去了秦疙瘩街上。
在乡政府旁边的圆通快递取了邮件,一看却是来自南方某市的。
石俊泉非常奇怪,自从来到这个偏僻的扫帚坪小学后,早就失去了网购的兴趣,就是想网购也乎没有机会,扫帚坪又距离乡上较远,来往极不方便。再说,这个南方城市里他也没有朋友和熟人哪!怀着一份好奇心打开那封快递邮件,却是一家私立学校的,对方来信中称,他的这份简历是从一家公立学校的熟人处转投过来,通过对他基本情况的了解,认为他的条件很适合到他们那里工作......希望他接到快递邮件之后,在半个月内赶到那里面试,过期不候。
这份快递邮件不啻于一道闪亮的福音照亮他的心空,激活了他久藏心间渴望一展抱负的夙愿,尤其信中提到开出的月工资五千块的高薪,具有强大的诱惑性。他在扫帚坪小学每月才二千多块,目前的物价飞涨,除去日常的开销吃穿所剩无几。他已经失去了女朋友,再不能失去这次难得的机会。
他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离开圆通快递门口,准备再买些必要的日用品和食品后,即刻赶回扫帚坪小学。当然,在没有确定成功招聘之前,他是不会告诉郭校长的。经过街上的十字口,到了一家小型超市,他买了必须的茶叶、白糖、榨菜、南德作料等东西之后,打算早早回去。在他走到秦疙瘩乡中心小学门口的时候,却意外碰到了在这个学校教三年级的蒋老师。记得那还是他到扫帚坪小学后第一次到秦疙瘩街上,临走时,尚村长交代他,你初来乍到不太方便,我在街上乡中心小学有位姑家表弟叫蒋中庭,万一遇上啥事儿你可以找他帮忙。还真是的,那次他去街上要买被褥、铺单等一应东西,手中钱一时不凑手,便想到了这位蒋老师。等他找到中心小学见到了他,果真像尚村长说的那样,蒋老师真的热情好客,非要留他在家中吃顿饭再走。之后他们便彼此有了来往建立了感情。有一次,蒋老师还专门去扫帚坪小学看他,二人相见甚欢很能说得来。“石老师,你咋有空下来玩啊?”蒋老师见到他很客气地说。
“蒋老师好。我哪有空闲逛啊,这不,有一封快件来取,我才向郭校长请假,顺便买些日用品。”这时的石俊泉向蒋老师招招手就要走人。
蒋老师说他下来一趟不容易,就劝他到学校的宿舍坐一会儿。石俊泉石老师看看天尚早,就答应了。
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石俊泉石老师同蒋老师一起到了他的宿舍。二人闲中无事,聊天的时候提到了评职称、提工资等事儿,正好这一点也戳到了石俊泉的疼处。回想自己到扫帚坪小学几个月来的酸甜苦辣,不由得感慨万千,说到紧要处,他不争气的眼泪几乎就要掉下来了。
刚好这个下午,蒋老师下半晌无课,一时兴起,拍了个黄瓜,倒出一碟炒花生米,拿出一瓶卧龙玉液喝将起来。两个人越喝兴头越高,谈话也比较随便。但是,石俊泉心里在想,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毕竟他在这里是外来人,再说蒋老师还是扫帚坪村委于支书的小舅子,说话还是有所顾忌。本来到口的话——他被南方一家私立学校招聘的事儿就要说出来,思来想去,他还是把这个念头压了回去。交谈中尽可说些擦边话,这样也无伤大雅。
就这样说着说着,蒋老师学校另外两位老师下课了,看到蒋老师宿舍里有人,贸然闯进来,被蒋老师留下,便一起喝起酒来。
时间过得飞快,不觉间天已黑下来,而且还下起了蒙蒙细雨。石俊泉老师激灵一下站起来说要回去。这会儿蒋老师笑笑说:“这叫人不留天留,下着雨,你想一想,我会放你走吗?”
那就只好住下来了。
第二天上午雨过天晴,石俊泉老师在蒋老师那里简单吃了一点饭后就匆匆离开了。
踏着泥泞,走在回扫帚坪小学的路上,石俊泉还有点失落感,暗暗埋怨自己昨晚不该留宿蒋老师处,今天回去肯定会影响了自己的上课,就是走也要认真负责,给人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
为此,石俊泉老师抄近路加快脚步,他要尽快赶回去,起码少耽误些同学们的课程。
石老师气喘吁吁慌不择路地紧赶慢走,接近11点钟,他筋疲力竭地攀爬到了扫帚坪小学的那个陡峭的山崖下,突然,看到好多学生跳跃着大声喊着:“石老师回来啦,石老师回来啦!”
那是扫帚坪小学所有的五十多名学生,齐刷刷地站立在山崖边,其中有几个男生蹦跳着顺着那条荒草遮蔽的小路冲下来。走近石俊泉老师的那一刻,他们生怕他消失了似的紧紧拉着手说:“石老师,你总算回来了,我们在这里等了你好一会儿啦!”
随后,其他学生也蜂拥而至围拢上来,将石俊泉老师紧紧围在中间。有几分瘦弱苍老的郭校长也跟随了过来,他眨动着灰暗的双眼疑惑地问道:“石老师,你没出啥事儿吧?”
石俊泉抖动着双臂说:“我能有啥事儿呢?这不是好好的嘛!?”
这时的郭校长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那就好。并且告诉石俊泉,昨晚他打了好几个电话询问,却没有他的下落,直到打到乡教办室高主任那里。高主任也有点着急,他也打电话找人询问,才从一位教师的口中了解到他在乡中心小学蒋中庭老师那里玩耍闲谈,这才放了心。到了今天上午上课的时候,还不见你的踪影,同学们都聚集在了这里,我怎么劝他们都不愿回到教室里……
蓦地,学习委员夏雨田走上来拉着石老师的一只手臂喜极而泣地说:“你回来就好,石老师。”那位个小羸弱的叶小梅凑近石俊泉,将头埋在他的臂弯里动情地说道:“老师,我们真的不想让你走。”就连那个经常调皮捣蛋的陈一瓜也用那双哀怨的眼神望着他说:“石老师,你不能扔下我们走哇!”随后,朱小来、袁作火、白保平等同学一齐说道:“石老师,你真要走了,我们怎么办!”
此刻,石俊泉望着这群求知若渴的孩子,仿佛心头触动了哪根琴弦,眼泪不断线地流了下来。他忙顺手搌了一下眼睛笑着说:“放心,老师怎么会走呢,肯定不会的。”说到这里,他又说:“走,咱回教室上课去。”
“好啦好啦,老师不走啦,咱们可以上课了!”同学们簇拥着他缓缓向崖顶攀登。就在一步步快要走上崖顶的时候,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封来自南方某私立学校的信纸,随手缓缓地抛向了山崖,只见那张信纸如一片无根的纸鸢渐渐飘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