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鸿星
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优质资产荒”将持续,部分银行或将同步面对“资金荒”。相比前者,“资金荒”对商业银行的冲击在当下更为严重、恶劣和直接,流动性不足带来的恐慌预期将造成挤兑,并在依靠资产变现、抵押、拆借或央行救济等方式获得流行性补充前即造成银行技术性破产,同时将风险扩散至整个金融市场,引发严重系统性风险,因而流动性风险管理早已成为监管和商业银行运营管理之核心。但不同类型商业银行因各种原因,在流动性风险管理能力和水平上差异较大,在获得流动性的规模、成本和及时性等方面有很大不同。特别是在当前国内经济转向周期性低速增长和中小银行高速扩张暂缓形势下,不同类型商业银行流动性风险管理的境况、水平和趋势均存在差异,既因事而异,又因时不同。
伴随科技进步、信息互联和金融知识普及教育,信息大爆炸时代虽然“噪音信息”亦在增多,但人们获得金融信息的整体难度在降低,完整度和及时性则在提升,因而市场主体对流动性不足的悲观预期将更加迅速地被传播、放大、扭曲及形成蝴蝶效应,冲击金融市场稳定。为此,商业银行流动性风险管理在监管层面和银行经营层面都被愈益高度重视。
监管层面,2018年7月1日起施行的《商业银行流动性风险管理办法》,对商业银行流行性风险实施“分层”监管,资产规模2000亿元成为重要分层标准。以总资产2000亿元为界,对于规模以上的较大型银行,适用流动性比例、流动性覆盖率、净稳定资金比例和流动性匹配率指标要求;对于规模以下的中小型银行,则适用流动性比例、优质流动性资产充足率和流动性匹配率指标要求。2019年3月发布的《商业银行净稳定资金比例信息披露办法》,专门针对商业银行净稳定资金比例指标相关的定量数据与定性信息披露,在频率和内容等方面做出了明确要求。作为对商业银行流动性监管规则的最新完善,其同样体现出“分层”的监管思路。实际上,“分层”监管本身即表明不同类型银行在流动性风险管理上形势差别较大、能力及水平各异,类似的监管思路也体现在对不同类型银行围绕“资本充足率”的清偿能力要求上。在相当长时期内,除非银行业形势和监管理念发生重点变化,对不同类型银行流动性风险的监管将依然延续“分层”思路,甚至中长期内均不会改变。
实践层面,大型银行、股份制银行大多已按照《商业银行法》《商业银行流动性风险管理办法》《商业银行净稳定资金比例信息披露办法》等制定了具体的流动性风险管理制度,并主动聚焦和致力提升流动性风险管理水平,谨防各类流动性市场和监管风险。上述银行在流动性风险管理的治理结构、策略、方法、监测与控制、流程、报告与信息披露等方面,普遍建立起了符合监管要求的基本体系,并在实践中形成了一套适用于本行运营架构和信息监测统计特点的操作方法。但在方法操作的精細化、信息化和评价反馈等方面还未积累起足够经验,原因在于上述类型银行相对面对较为宽松的流动性环境,以及极端风险事件爆发的低概率。特别是,上述银行在流动性风险管理的系统化建设方面,尚未探索和建立起集成化、信息化的一体化管理系统。
相比之下,中小银行尽管面对来自“分层”监管的渐进式要求(目前处于非最高要求水平),但由于能力所限、可腾挪空间及资源不足,普遍处在努力达到监管最低要求态势,且流动性风险管理的主动能力和抓手不足。例如,在“优质流动性资产充足率”指标上,中小银行普遍面临达标压力,特别是在中小银行前期依靠同业业务高速扩张遗留的潜在风险隐现形势下,“资产荒”相对于其尤为严峻,加之监管对其在经营地域、产品和业务准入等方面限制,获得和将存量转换为优质流行性资产对中小银行更加困难,造成在特殊情况下需要监管之背书,才可增进信用水平进而降低融资难度。2019年6月10日,人民银行对锦州银行发行同业存单提供民营企业债券融资支持工具,以为其做信用增进,支持中小银行发行同业存单。
2019年以来,多家中小银行推迟或取消发布年度财务报告,也在某种程度上显示流动性风险管理“吃力”。5月初以来,受个别事件影响,中小银行在银行间市场融资难度短期内提升。为此,当月下旬开始,人民银行通过多种手段侧重向中小银行补充流动性,如大规模逆回购投放、对中小银行开展增量MLF、再次实施定向降准等。这些措施在补充市场整体流动性同时(DR007跌至2009年以来新低),对中小银行群体的流动性补充却并未达到同等效率。与此同时,面对恶化的资产负债结构不匹配问题,中小银行流动性风险管理将更加困难。
如上所述,并非所有银行都实现了较好的流动性风险管理,也并非所有银行都能够在盈利性和安全性之间找到了最佳平衡。究其原因,既有发展能力、风险偏好和恪守合规等方面的差异,也有资金市场“地位”不同引致的差别。实际上,类似小微企业面临的融资难和融资贵问题,相比政策性银行、大型银行和股份制银行,中小商业银行在流动性补充上也普遍面临“融资难、融资贵”,进一步导致不同类型银行流动性风险管理形势迥异,诉求及操作方式亦不相同。
我国金融体系中,银行是最主要的资金融出方,政策性银行、大型银行长期以来扮演“批发行”角色,来自央行的高能货币以它们为出口进入金融体系,并杠杆放大、倍增转化为经济发展所需货币资金。高能货币价格较低,在政策性银行和大型银行获得这些低成本资金后,股份制银行、中小银行及农信社等机构按照各自能力、口碑、抵押物等,通过各种交易形式(如同业业务),“加价”后获得可用资金,从而上形成了大型银行在前、股份制银行在后、中小银行及农信社再后之的链条式流动性传递。仅就商业银行而言,大型银行获得流动性的规模最大、价格最低、速度最快,对满足日常兑付和应对包括信用风险等在内的各类需求绰绰有余。
因而,大型银行流动性风险管理的重要诉求,在于做好“先天优势”赋予的“批发业务”,不断提高额外流动性的运用效率,最大化资金使用价值,提升整体经营效益。由此,以大型银行为最后付款人(不考虑央行)的多类同业业务发展兴旺,如蓬勃发展的票据贴现业务等,以及在季末、半年和年终等时点普遍会出现的大型银行在银行间市场出借资金、获取拆借收益的“重复景观”。大型银行利用流动性规模优势获取拆借收益,其经营效率在某种程度上或超过以同业业务见长的某些其他类型银行。当然,在资金由大型银行通过多类业务逐步流至其他银行过程中,中间业务环节的参与银行也获得了相应收益,但潜在“终极”风险因素也在此链条不断传递,在不同主体间“辗转”,最终“花落谁家”则取决于各家银行风险管理能力和合规经营水平,以及是否可在政策调整前将风险转移出去或予以缓释。
在金融市场整体流动性充裕形势下,大型银行依靠资金批发业务“直接”获取价差收益的空间理论上将收窄,虽然高能货币价格低,但依然每日产生成本,加之额外的机会成本,超量资金必须投放并形成收息资产才能符合经营效益原则,因此大型银行更加注重流动性的价值管理。但受限于经济下行周期优质资产形成效率降低,资金投放亦将随之下降,从而导致大型银行“最佳”流行性风险管理目标推迟实现。
2013年6月“钱荒”后,人民银行转变理念,通过更加多样和频繁的公开市场操作等方式,特别是对多种再贷款工具的运用和创设,保证了金融市场流动性合理、及时和即时充裕,市场利率(如DR007)也在较长时期内保持低位并屡创新低。2019年6月26日,银行间存款类金融机构1天期债券质押回购利率(DR001)跌破1%,银行间市场上存款类机构7天期债券质押式回购利率(DR007)盘中最低成交到0.98%,近十年来首次跌破1%。同时,Shibor亦全线走低,隔夜Shibor也创下近十年来最低水平。但“环球不同凉热”,在流动性合理充裕大形势下,除大型银行外,其他类型银行却普遍不敢放松心态。实际上,股份制商业银行虽然资产规模也数以万亿计,但手头流动性依然“吃紧”。
股份制银行作为中国银行业改革发展的重要力量和代表,市场化管理水平相对较高,在流动性风险管理上也乐于尝试。面对流动性管理中绕不开的大型银行交易对手,股份制银行发挥自身灵活优势和抱团属性,在银行间市场积极作为,形成了高效、谨慎和相对专业的流动性风险管理特点。与此同时,借助监管对股份制银行业务创新和试点的“宽容”,股份制银行更加注重与具体业务结合,致力于提高资金周转效率,争取实现收益、风险、规模等多重目标。因而此过程中,可能会出现风险容忍度在些时点的瞬时上升,但依托资产规模、业务存量和在银行间融资效率等方面的相对优势,股份制银行基本实现了对流动性风险的超额覆盖和及时管理,并在此基础上发展出了特色明显的多类业务模式,实现了风险与收益目标间的平衡。
虽然可获得央行直接流动性支持,如采用永续债等在内的资本补充工具增加流动性摆布空间,但股份制银行在吸收存款方面的相对(大型银行)劣势、较高运营成本水平和经营绩效压力,造成其流动性“富余”空间较为有限,资产规模以万亿计的股份制银行出现临时流动性紧张局面也并不鲜见。因此,股份制银行的流动性风险管理以满足和适当、合理超出监管指标为基本目标,以实现各项流动性监测指标和满足监管指标为稳定诉求。流动性风险管理目标诉求“稳定”,与短期或瞬时操作中出现流行性逼近监测红线并不矛盾,毕竟面对绕不过去的“资金成本”,具有一定风险偏好和承受度的股份制银行需要尽可能实现资金运用效益的最大化。由此,股份制银行对流动性出入中的精打细算自然不可缺少,开展同业业务自然兴趣盎然,资产负债管理水平由此也“惟手熟尔”相对较高,进而可能摸索出较好的模式和产品,与此成为银行业创新发展的重要力量。
依托相对较大资产规模、较为健全风控机制、足够深度市场参与和上市主体身份,股份制银行在融资市场上信誉整体较好、交易对手类型多样、可用业务模式多、产品准入范围广,进一步助力股份制银行的信誉优势和灵活特点。但是,随着股份制银行在快速发展阶段积累的期限错配风险进一步暴露,随着在风险处置时对同业额度的占用和对低成本资金的损耗,以及经济下行周期资产收益水平下降和优质客户供给不足,股份制银行融资成本和难度相比此前均为不利,特别是相比十年前动辄百分之十以上资金投放收益水平,当前较低息差空间进一步加大了股份制银行流动性风险管理压力。
在资金转移链条中,中小银行(城商行、农商行和农信社)处在最末端,获得资金成本相对较高。同时,主要以资产规模为分类基准的监管原则下,中小银行业务限制普遍较多,超额收益投资机会则相对少,加之在改制发展过程未有效解决的治理结构等问题,在外部流动性获取上劣势明显。
当前,除若干资产规模绝对前列和经营模式特色明显的中小银行外,大多数中小银行融资能力处于低水平,进而造成流动性风险管理水平相对大型银行和股份制银行出现“断层”。尤其是,在资产投放上竞争力不佳的部分中小银行,在前期过分倚重同业业务实现扩张,造成在去杆杠和资产风险暴露阶段存在较大的流动性缺口,这种缺口一方面是为满足监管标准所需,另一方面则来自对当下风险损失的弥补。
更为不利的是,中小银行由于规模劣势衍生的信用不足,已成为阻滞其从外部市场融入资金的重要障碍,这也是为何在金融市场流动性相对充裕形势下,部分中小银行依然出现流动性风险预警的重要原因。近五六年来,金融市场利率一直处于低位,中小银行大量通过参与影子银行业务形成的绩效泡沫在被逐渐挤压后,资产“缩水”和风控失当引致的声誉风险,成为中小银行融资中的难题,如果缺少足够信用背书和增进,中小银行“融资难、融资贵”将难以有效缓解。
在此形势下,部分中小银行主动流动性风险管理的能力、工具和空间都较为有限,需要获得外部协助和支持,以藉此完成资金交易,获得流动性支持,防止风险出现或恶化。相比大型银行和股份制银行的腾挪空间,中小银行在流动性摆布上被动受到更多的外部和周期性因素影响,在经济下行和资产价格下跌周期更易受到干扰和冲击。
更为严重的是,面对突发性快、系统性强的流动性风险,中小銀行的单薄体量和历史问题使其更易受到信任置疑和声誉危机,部分中小银行在银行间市场无法完成产品发行即是一例。又如2014年初,江苏射阳地区几家信贷合作社和贷款担保公司倒闭,当年三月,射阳农商银行因倒闭谣言一度造成挤兑。下一阶段,不排除个别中小银行信任危机再次出现,相比大型银行和股份制银行,中小银行的声誉问题或将成为其流动性风险的“阿喀琉斯之踵”。
综上,随着当前利率市场化“冲刺”和金融市场竞争愈发激烈,市场利率瞬时波动频率和幅度将更甚,各类银行流动性风险管理难度将更大、目标将进一步分化。因而,形成和保持较高流行性风险管理能力更加成为衡量银行运营能力,尤其是经营安全性的重要指标。复杂严峻形势下,在周期性趋势未反转之时,不排除部分规模小、实力弱和管理水平低的银行机构将遭遇严峻考验,长期以来的银行业刚兑或由此被逐步打破。
此外,在商业银行流动性风险管理实践和监管进程中,一个过往案例或许能提供更多启示。1998年6月,原海南发展银行宣布倒闭,由于引发信任危机,面对长达几个月的挤兑,国家紧急抽调34亿元资金救助无果后,宣布将该银行资产负债打包托管于工商银行。由于声誉不同,虽然工商银行全盘接手该银行不良资产,但储户出于对工商银行信用的信任停止挤兑,只将存款转存,不再争抢提取现金。由此,展望未来,信任和声誉将在中国银行业流动性风险管理中,将在中国银行业格局演进变革中发挥更大作用。
(作者单位:中国民生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