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波清
六月间,天上的日头晒死个牛。套着个破裤衩的男娃儿,静静地趴在大槐树下,两眼鼓鼓地盯着晒谷场中央斜立的竹筛子。男娃儿的手里紧紧地拽住一根细麻绳,这根足有十多米长的细麻绳,如同水蛇一般,爬向撑在竹筛子下面的短木棍,紧密地缠绕着那根短木棍。
猛然,男娃儿屏住呼吸,一只灰褐色的小麻雀慢慢地靠近了那顶竹筛子……
男娃儿闪电般地拉紧细麻绳,那只小麻雀便成了筛中之物。男娃儿胜利地俘虏了小麻雀,一根细细的红毛线套住了小麻雀细细的小腿。男娃儿从小就这样捕捉和玩耍着小麻雀。
小麻雀的命运始终掌握在男娃儿的小手上。
男娃儿有个小名儿,村里人叫他麻雀。这无外乎有两种缘由,一种是男娃儿喜欢捕捉和玩耍小麻雀;另一种是男娃儿的脸蛋上长满密密麻麻的斑点。村里的女人们说,娃儿捉了小麻雀,娃儿玩了小麻雀,肯定会长雀斑。
麻雀上了小学,上了初中,也上了高中。只要放了假,麻雀依然喜欢捕捉小麻雀,依然喜欢玩耍小麻雀。
麻雀的作文写得顶呱呱,老师每次都给他打一百分,可他有些偏科,譬如数理化就一塌糊涂。高考那年,麻雀就像那只灰褐色的小麻雀一样,死死地套牢在那顶竹筛子里面,落榜的麻雀就有了想死的心。
那天,已经是大小伙子的麻雀,郁闷地趴在大槐树下,他捕捉了一只灰褐色的小麻雀。麻雀的双手扣着小麻雀的脖子,仅仅露出小麻雀左右晃动的小脑袋。
就是那天,学校里派了人来,通知麻雀到北京参加全国“雨花杯”作文现场决赛。学校里的人自豪地说,高考前,麻雀代表学校参赛的作文在初赛中一举夺魁。
麻雀面如死灰地回着学校的人说,咱都落了榜,还参加啥子决赛?不去。
麻雀的爹是村里的民办老师,大小也算是个文化人。他自言自语,也似乎是在开导麻雀说,灰褐色的小麻雀只要不贪玩,自由和飞翔就永远属于它。
爹的话刚刚说完,捧在麻雀手里的小麻雀,一阵挣扎,一个仰冲,在天空中划出了一道优雅的弧线。
麻雀代表学校飞到了北京。决赛是现场作文,在一个小时之内,写一篇关于动物的励志作文。麻雀连想都没想,一篇议论文《麻雀的命运》赢得了全国决赛的冠军。
麻雀上了电视,麻雀出了名。南京的河海大学破格录取了麻雀。
麻雀,读完了大学。麻雀,安排了工作。
麻雀在县政府办公室当秘书,专门替县长们写材料。麻雀的材料写得顶呱呱,县长们很满意。可他性格内向,甚至孤僻,不爱搭理人,同事们说麻雀就是高傲,就是恃才。
没过两年,县政府精简改革,麻雀难逃此劫。麻雀就像那只灰褐色的小麻雀一样,死死地套牢在那顶竹筛子里面,被辞退的麻雀就有了想死的心。
麻雀回到老家,麻雀还想趴在大槐树下捕捉一只小麻雀。
还没等麻雀找出那套捕捉小麻雀的家伙什儿,县政府就派了一辆黑色小轿车,硬是要接麻雀赶回去,请他写一个重要材料。
麻雀面如死灰地回着县政府的同事,咱已经是被辞退了的人,还写个屁的材料?不去。
县政府的同事无可奈何地说,这个材料至关重要,那可是在全国爱鸟节论坛上的发言材料,先前上报的好几稿都被组委会打了回来。县长发了狠话,唯有你才能捉刀。
蹲在一旁的爹自言自语,似乎是在开导麻雀说,灰褐色的小麻雀只要不贪心,自由和飞翔就永远属于它。
麻雀还是坐着县政府的小轿车回去了。麻雀连想都没想,一篇调研文章《麻雀的命运》摘取了全国爱鸟节论坛最佳材料奖。
县长批示,这人不仅不能辞退,还要予以重用。麻雀成了县政府办秘书科的副科长。
在以后的日子里,科长、副主任、主任、副县长,麻雀的仕途一路畅通。
位高权重。腐败的事情就有可能发生。有一天,一个人匿名举报了副县长麻雀。街面上这样传闻,人们在背后这样议论。
麻雀听到风声,心烦意乱,躲回了老家。
年迈的爹,从老屋子里找出那套捕捉小麻雀的家伙什儿——竹筛子,短木棍,长麻绳。爹默默地领着麻雀去了晒谷场,就在那棵大槐树下,爹示意麻雀像小时候一样趴下。爹在晒谷场中央撒了一把谷子,短木棍巧妙地斜撑着竹筛子,那根足有十多米长的细麻绳,一头拴在短木棍上,一头缠在爹的手里。
那天,奇了怪,居然没有捕到一只小麻雀。先后飞来好几只灰褐色的小麻雀,可每每靠近竹筛子的边缘,它们却又警觉地飞走了,一声叫唤,一个仰冲,在天空中划出了一道道优雅的弧线。
趴在地上的爹自言自语,似乎是在开导麻雀說,灰褐色的小麻雀只要不贪吃,自由和飞翔就永远属于它。
猛地,趴在地上的麻雀,从爹的身旁一跃而起,匆匆回了县城。
第二天,麻雀向纪委递交了一份悔过书《麻雀的命运》,主动申请辞去副县长职务。
随后,街面上这样传闻:鉴于主动交代,积极退赃,问题较小,影响不大,麻雀尚可保住饭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