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子围巾,有小热血和小梦想的写手,希望有能力将平凡日常的一言一语转化成不普通的文字,期待通过笔下不同性格的人物,从另一个角度得到生活的馈赠。在《中学生百科》发表了《你在抱怨时,别人正在赶路》《舞台那么大,不妨留一些给脆弱》等作品。
1.
暴雨将至,我捏着语文试卷朝教学楼走,狂风让我本就不好看的短发变得凌乱,但我没有心情用手指梳理它们。
这时,一张报纸非常戏剧化地拍在我脸上。这成了我控制不住脾气的导火索,我把报纸扯下,对迎面跑来的人怒目而视。
“对不起!我没拿稳,校报被风吹走了。”抱着一大沓纸的男生在我面前停下,他在我的试卷上扫了一眼说,“抱歉,乔歌同学。”
这种情况下愤怒只能偃旗息鼓,我冷冰冰道:“算了。”
我在开学典礼上见过他,他是学生会会长徐陈诺。代表学校欢迎我们这些新生。大颗大颗的雨滴砸在短袖校服上,徐陈诺提醒:“快进图书馆躲躲。”
全校大扫除时的图书馆非常安静,走廊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问:“刚才我透过窗户看到你了,表情怎么这么郁闷?考试没考好,被老师请去喝茶了?”
“老师要我重写作文。”我把试卷折了几折,想放进口袋却被拦住了。
“我帮你看看。或许会有思路。”徐陈诺热心道。
我犹豫了一下,最后展开试卷递了过去。我知道徐陈诺成绩好,我们班的语文老师在高一时教过他,至今仍对他赞不绝口,经常拿他的作文当范文讲解。
徐陈诺从头读到尾,委婉地评价:“我觉得,你这篇小说探讨外星人和人类的关系,角度很新颖,只不过作为考试作文的话。要接地气些。”
我照作文材料写了篇八百字的科幻小说。老师没有评分,并喜闻乐见地把我召唤到办公室单独谈话。
徐陈诺帮我分析,我很快就有了新构思。他针对我的思路提了建议。又宽慰我:“据说鱼只有七秒记忆,很多时候我们也该学习一下。”
“科学家澄清过,这是误传。”我特别冷场地说。
“我明白,假如能在七秒内把不快乐的原因忘掉,继续投入下一件有意义的事当中,拥有这样的快速自我疗伤技能,会不会比较好?”徐陈诺朝我笑了下。
他就是凭这样的信念,一步步当上会长的吗?在我发表意见前,他看看窗外说:“雨停了,我该去检查卫生了。”
我想起手里还握着的那份校报,正准备还给他,徐陈诺却指着右下角说:“你留着吧。周六学校有流浪猫狗保护活动,不限名额,你可以来参加。”
徐陈诺匆匆离开,衣角上的水尚未干透,但在被洗涤过的蓝色苍穹下,白校服絮絮诉说起青春。
我看着窗外,暴风雨后存活下来的花朵随微风轻轻微笑,跳着属于胜利者的舞蹈。
2.
周六下午,我到学校体育馆参加了流浪猫狗保护活动。我的视线无法从可爱橘猫和呆萌柴犬的图片上移开,然而周围不少女生的目光都追随着徐陈诺。我能理解她们的心情,人人都向往比自己优秀的人。就像我们渴望阳光一样。
活动结束后我正准备离开,突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徐陈诺额上的汗水闪着光,他语速飞快:“乔歌,可以写段活动感悟发给我吗?五百字就好,以你的实力一定可以被选中刊登在校报上。”
我本想说我还有物理学三大定律没弄清楚。化学元素周期表也等着我去背,可“以你的实力”五个字仿佛有着神奇的魔力,我答应了他。这五百字比写任何一篇作文都费功夫,我反复琢磨修改,确认没有错别字才踩着周日零点的截止时间发给徐陈诺,然后忐忑地等回音。
“没什么问题。”徐陈诺应该还在看书,很快回过来,“你的作文怎么样了?”
“老师说我写得不错,重新评了分,谢谢。”
徐陈诺发来长长的一段话:“不用客气,学习上有问题可以问我,我看到就会回。学生会要招新了,你对宣传部有没有兴趣?加入后你能写的题材会宽泛些,有机会当记者做采访。”
我回:“听说你当会长前就在宣传部。”
“对。”他承认,“期待面試时见到你。”
就当我以为对话结束的时候,他发来一个音乐链接,《听,花又开了》是这首歌的名字。
徐陈诺说:“我学习的时候喜欢单曲循环这首歌,你听听看,刷题效率可能会大幅度提高。”
我回复了句“好”,心想,徐陈诺做事效率是真高,没有额外的赘述,能把语言的力量发挥出来,这大概是他颇受信赖的原因之一吧。
半个月有余,我在学生会录取名单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如愿以偿地进了宣传部。
3.
回想起来,我的面试过程比较危险。
“为什么想加入宣传部?”部长问。
独自站在部长们和会长面前。不紧张是不可能的,我背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几乎失去了知觉。我声音发紧。但仍以足够的音量回答:“将来我想成为学生会会长。”
原本低着头的学长学姐用讶异的目光打量起我,有个翻阅报名表的人发出轻笑,还有人略小心地观察着徐陈诺的神色。
“不是挺好吗?”正中央的徐陈诺面带笑容,把尴尬的场面一语带过。
后面四个问题,我没有再发表野心膨胀的言论,都回答得中规中矩。
进入学生会后,我并没有同徐陈诺直接说话的机会,在校园里偶然遇见,顶多只是打个招呼。可仅仅这样,仍有路过的女生惊讶地盯着我,脑补着我和他的关系。
奈何平凡如我,她们根本不知道我的名字。我也不想被人记住,高我一个年级的表姐告诉我,在同伴中太突出的话,会比较孤独。
银杏叶飘落在池塘泛起涟漪,点缀了没有夏莲的碧水。恰逢学校迎来周年校庆。学生会集体开会,徐陈诺站在讲台上,问我们有什么好点子。
倒数第一排的我大着胆子举手:“秘密倾诉怎么样?”
徐陈诺眼中似有光闪过:“你具体谈谈。”
我站起来:“我们可以布置一个封闭的小空间,只能容下一个人,谁都可以进去倾诉自己的秘密。后面来的人要在远处排队。我们维持秩序的话也要站在较远的地方。这样一来能保证大家的秘密不会被听到,又可以适当宣泄情感。”
“什么樣的封闭场所呢?”徐陈诺鼓励我继续说。
“电话亭?”我举了个例子,“类似英国街头常见的红色电话亭,既文艺又醒目,同学们见到上面贴的宣传海报,也许会主动走进去。”
“可以考虑。”徐陈诺在笔记本上记下。
没想到,秘密倾诉得到了心理辅导老师的大力支持。真的被列入了校庆活动。徐陈诺不知道从哪借来了一个红色电话亭道具。我和宣传部其他人一起设计并绘制了海报。策划人一栏,我看到了徐陈诺的名字,还有我自己的名字。只是徐陈诺是第一个,而乔歌在最末的角落里,不仔细瞧谁都不会注意到。
校庆前一天布置好电话亭后,我拍了张照片留念。徐陈诺检查完。问:“我推荐的歌你听了吗?”
“嗯!振奋人心,歌词很励志,深夜看书困了的时候听特别有效。”
“这样,”徐陈诺稍作停顿,又说,“明天辛苦你在电话亭周围维持秩序了。秘密负责人。”
其实根本不用维持秩序,我站在五米外,看同学们安静地排队,大家依次倾诉完,然后静静地走出来。起初主要是女生,渐渐有男生加入。操场上正在举行热闹的奇装异服舞会和团体操活动,而这西南一隅,寂静得如同另一个星球。我猜想得没错,有人需要和秘密独处才能找到自我。
傍晚,徐陈诺过来说:“人少了,你想去的话现在就去吧。”
我笑着拒绝:“你也没有倾诉,不是吗?我和你一样是没有秘密的人。”
徐陈诺没有回答。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
“有问题随时可以来找我,不管是学习还是其他方面的。”校庆结束前,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4.
课间,同桌问我:“听学生会的朋友说,秘密电话亭是你提的,但海报上徐陈诺是主策划人,最后才是你,你不觉得不公平?”
“新人名字靠后正常啊。”我整理着书本。“太小题大做了吧?”
同桌以神秘又严肃的口吻说:“还有,我听说流浪猫狗保护活动根本不是徐陈诺的主意。海报也不是他设计的,是他同级的同学做的。仔细想想也对,徐陈诺是会长又是年级前十,哪有空学PS?”
“你从哪里听说的?”
同桌意识到流言的不确定性,略显尴尬:“高年级先传开的吧,学校论坛里有海报可以对比。之前有几张海报风格和保护流浪猫狗的类似,都是Ps工具做的,这次校庆是手绘的。”
寒冷没有挡住流言蔓延的速度。人们对徐陈诺的不满在一夜间爆发,传言说他连学生会工作的细枝末节都追究,不肯放权就是为了高考加分。会长的高人气形象成了海边堆砌的沙堡,被海浪一冲,瞬间坍塌。
我远远看到徐陈诺,他依旧走路如风,脊背如白杨般挺拔。质疑似乎没对他造成半点伤害。后来,他被老师约去谈话。
寒假前,我收到一条消息,徐陈诺说:“能聊聊吗?我在凉亭。”
见到我,徐陈诺率先打开了手机。沁人心脾的音乐淌进冬日暖阳,我看到屏幕显示,曲名是《听,花又开了》。
我的心忽然瑟缩了一下,这首歌根本没有歌词,是纯音乐。舒缓的曲调自然不存在什么振奋人心的效果,倒是能令情绪放松。
纵使此刻,我们都不轻松。
“那时我听你说歌词励志,我就有了一种‘乔歌讨厌我的想法。”徐陈诺苦笑道,“我又想到,当时夭要下大雨,距离高一教室最近的路不是图书馆旁边那条,你为什么偏偏绕远?”
是,他推荐的歌我从没打开过,第一次见面也是我故意的。那天,语文老师并没有批评我写的关于外星人的小说,她将我夸赞了一番,鼓励我高考后继续创作。我情绪低落,只是因为看到了徐陈诺。
我直视他的眼睛:“流浪猫狗保护计划的发起人是林朝,凭什么变成了你?”
听到这个名字的徐陈诺显然很意外:“你怎么会知道林朝?”
“她是我表姐。”
5.
从我记事起,林朝就是全家的骄傲,连上课外补习班她都能读成状元,学费全免。妈妈不止一次拿她做我的榜样。今年她却匆忙转学,还要定期去看医生。我忘不了林朝大声哭喊着说徐陈诺盗取她的创意当上学生会会长,将她变成失败者的情形。
最先质疑徐陈诺抄袭创意的,是我。经过发酵,怀疑演变成了流言。我明白,流言传得越多越广,源头就越模糊。这段时间我极为矛盾,既想徐陈诺发现不了,又希望他快点察觉。
我冷冷道:“你说起鱼的七秒记忆。我更觉得你虚伪,你就是这样忽视别人,将他人的成果据为己有的吗?”
“保护计划的确是林朝最先提议的,海报也是她设计的。可林朝始终说计划不可能实现要删掉,被我拦了下来,她便把这件事交给了我。”徐陈诺解释道,“这件事有进展后,她已经转学了。老师说不能把外校学生加到海报上,于是就成了你现在看到的样子。”
他的脸上写满真诚与遗感。理智告诉我这些就是潜藏在海平面下的冰山全貌。我杲立在原地,脑中雷声轰鸣:表姐欺骗了我们?
“如果我当初坚持一下,结果也许会全然不同。”走出凉亭前,徐陈诺叹息道,“我能理解你的不信任。但我希望你不要让我的错占据你的生活。乔歌,做你真正喜欢的事吧。”
去探望林朝时,她正在小区院子里喂流浪猫。我犹豫地开口,话说得断断续续,生怕刺激到她。
林朝听懂了,朝我露出苍白的笑:“是,我把所有的事都推给了徐陈诺。我挺感激他实现了我保护流浪动物的愿望,可他的问题就在于太过优秀。恰恰因为这点,大家会减轻对我的责备,不是吗?”
月考成绩一路下滑。给林朝造成了巨大的心理负担。面对我们,她不敢说出学业、学习PS和学生会工作令她疲惫不堪,便将徐陈诺彻底编织成了压力来源。
我问她理由。她回答:“优秀是我的人设。”
忽然,我瞳了林朝所说的孤独。在我们强加的出众滤镜下,強者理应滴水不漏,稍有不慎就会被捕风捉影,引发讨伐。
可青春是平等的。谁又真正赢得了时光的格外优待?
“看到秘密电话亭的图片后,我很想去倾诉,可没有勇气走进校园,更怕见到他。”林朝把空罐头扔进垃圾箱,“不过对你说出来也够了。乔乔,你能帮我保守秘密吗?”
整个寒假,我都将自己埋在书本里,妈妈夸我终于懂得努力了。可我只是在寻找一切弯弯绕绕的出口。
我读到刘墉写的:我们可以转身,但不必回头,即使有一天发现自己错了也应该转身,大步朝着对的方向走,而不是一直回头怨自己错了。
我把这段话抄在本子上,又发给林朝。
开学后,没人再关心流言的事。徐陈诺的成绩稳定在年级前五,足以消除所有恶意。我确信,没有七秒自愈的能力,他真的走不到这里。
听妈妈说,林朝差不多痊愈了,在新学校她又恢复了榜样的模样。但我想这次她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而并非将刻板的+项全能进行到底。
乔歌,做你真正喜欢的事吧。徐陈诺的话回荡在我耳边。
6.
这天我在凉亭里背古文,看到徐陈诺朝我走来。
“你不是要当会长吗,怎么没参选?”他性格中的明朗似乎永远不变。
“原本我就对学生会没有兴趣,况且以我目前的状态,考喜欢的大学还得加把劲。”我反问,“你怎么提前辞去了会长?”
“我承认,我的追求完美有几分是被虚荣心驱使的。”徐陈诺不好意思地笑笑,“江山代有才人出,我要给新人展现实力的机会。”
林朝的不自信,徐陈诺的虚荣,是他们的秘密。考试写小说,为表姐打抱不平,试图以这种方式赢得大人们的赞扬,是我的秘密。未曾表露的心思如今成了我们共同的秘密,绝不会讲给大人听。秘密有对与错吗?我想没有,我们要学会的,是与怀揣秘密的自己握手言和。
我本想说声抱歉,聪明如徐陈诺却先一步开口,小声说:“听,花又开了。”
“宛如天籁。”我将课本盖在脸上,遮挡住眼角滚烫的泪。创作谈
“秘密”是我们人生中无法绕开的题目,在这个大框架下,有太多的内容和人物关系可以描绘。从我个人的感觉出发,这两个字的写法构成本身就有些神秘的气质。秘密宛若一个被赋予灵性的森林,它擅长隐藏自我,同时盼望着被发现,故而留下蛛丝马迹。真正有人踏入密林深处时,秘密又期待着这些人发现它的庐山真面目后的反应。许多时候,我们不仅要处理自己的孤单心事,还要负担起别人的秘密。他人的隐秘,在我们这里或多或少会被加工,被赋予新的感情色彩。无论以怎样的方式打开“潘多拉的盒子”,我们都变成了故事的主人公之一。写这篇文章时我一直在思考,假如主人公都怀揣同一个秘密,他们分别会怎样处理?后来我想,对待秘密的方法或许不只是小心轻放,每一个跨过这个门槛的人,一定又会拥抱新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