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卓
高 处
生活在低处,他们整日站在高处。
小城多少房子被闲置,没有一扇门打开,收容他们的饥饿、疲惫和流浪的脚步。脚手架,脊梁般坚硬的脚手架,为他们在天空撑起一个临时的家。
将天空砌高,用方言聊天,在抽烟的间隙想念远方的家人、牛羊、田埂、炊烟。亲近太阳,太阳馈赠他们一脸夜色;紧挨白云,白云抛给他们一个白眼。心,像乡下荒芜的土地,偶尔长出一簇小小的怨恨,向小城的腿根狠狠撒去,在烈日下瞬间就蒸发了,顺手扯一块云朵擦拭汗水。
打个盹,要睁一只眼站岗;转个身,要与风事先商量。生活,容不得半点疏忽,一脚踏空,便是万劫不复。
一个建筑工人站在楼顶仰望岁月的流云
每天站在小城的上空,街上人流如织。今天,他做了一回小城这个舞台的主角,太阳为他打下明亮的的光环,车鸣为他的汗水伴奏,熙来攘往的人们悄悄地驻足,围拢生活中一个微小的景观,仰头聚焦低处的生活。
二百余个日子,他的汗水比思念还多,脚手架长得比庄稼还快。
幸福的彼岸是二百余个日子的疼痛、孤独、辛酸顷刻化为护城河的流水。
他站在楼顶,如一片小小的白云,缝补在小城蓝天上。他朝人群望去,坚硬的大地是一个泾渭分明的棋盘。
此刻,劳动者在流动的风光里遨游。
和一缕风同居
烈日将街道的毛发烘烤得枯焦,将建筑工马军的心炙烤得像乡下的庄稼地,裂出一道道深深的缝隙。一缕流浪的野风顺势钻入,擦拭他满脸的尘土、疲惫,撫慰他无处倾泻的孤独,分享他小小的忧伤和快乐。
来自不同方向的两缕风,吹往的是同一个地方和梦想。他们用啤酒灌醉思念与灵魂,肉体却愈发清醒。尤其在那些寒风凛冽的夜晚,他们纠缠,纠结,在漏光的破帆布里酝酿一场风暴,用身体温暖身体,用寒冷温暖寒冷。
躺在风的怀里,马军给家里写信:乡里下雪了吧,记得给娘亲和孩子添衣城里依然阳光充沛。他不善甜言蜜语,在最后的空白处画了颗漏风的心。随之捎去老娘的药费、婆娘的小手饰和孩子来年的学费。
一个民工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一场渴念已久的喜悦倾盆而下,把烙在他脸上的烈日浇灭,把他身上的汗水、疲倦、诅咒稀释,把尘埃压低,把大地抬高。
他恐惧高处,生活却命令他飞翔。此刻,他踏着暴雨的梯子安全着陆,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内心的河流暴涨,疯狂拥抱独属他的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