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毅
房子造得年数久了,屋顶的瓦片就会发白,这便好像一个人上了年纪,头发会慢慢变白一样。不过,人站在屋前或是屋后,因为位置高低的关系,多半是看不出来的,仿佛它在经过精心打扮之后,将这一缕白发盘在了头顶,巧妙地遮掩住了。
要看屋顶的瓦片,需到高处去才行。如果附近有高楼,你可以站在楼顶上去看它;如果附近有小山,你亦可以站到山上去看它;或者将一把梯子搭在屋面,爬上去看它。可以说,方法有很多种,原理却只有一个,那就是居高望下,用俯瞰才能看得见。
我家屋后有几间小房子,用来储物和做飯。站在二楼的书房里,正好可以看见小楼的整个屋顶。每次我看书看得倦了,就起身拉开窗帘,将目光放于那屋顶和远方之间徘徊。我时常看着屋顶发呆,然后又跳过屋顶去看远处的山洞里高铁疾驰而过。
如此这般,一晃多年。
周末的时候,我因为找一本旧书,在书房翻箱倒柜之际,不期然向窗外望了一眼,发现不知何时竟下起雨来。雨水滴在瓦片上,如大军压境,将那屋顶的白色一点点包围,擦去,这便给人一种感觉,仿佛瓦片上的那抹白色是染的,而不是天然生成。
雨疏疏密密地下了有半个钟头,之后,屋顶的那层“沧桑白”已全部从人的视线里消失了去,只留下斑驳的擦拭过的痕迹。屋顶上潮潮的,湿湿的,带出了瓦片的本相——黑黑的,幽幽的,布满了小小的颗粒。显然,这已不是一张少年人的脸庞。
屋顶上略微还有些泛青,似乎住着一些连青苔都算不上的细小的微生物,也在衣食住行里忙碌。因其微小,不细看的话,根本发现不了。而这青色,使原本已经充满年代感的屋顶又添了几分古意。“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也许,在我们肉眼不可见的世界里,也有许多的生物,正将这诗意演绎得淋漓尽致。
屋是老屋,有灶头,也有烟囱。临近傍晚,烟囱上冒出一缕缕炊烟,淡淡的,袅袅的,使人没来由地有了一种饥肠辘辘的感觉。只是刹那间,“瓦上生烟雨”五个字便跃然于脑海,旋即又从脑海到笔端,到纸上。当然,这里的烟雨烟是烟、雨是雨,与烟雨朦胧里的烟雨意境、意思都不相同。两相比较,这肉眼里所见,少了几分诗情画意,却多了几分属于人间独有的烟火气。
炊烟一起,过不多久,便可以吃饭了。天色将暗,我又望了几眼那屋顶的瓦片,心中颇有几分不舍之意。烟雨瓦上起,又顺着瓦缝流落屋檐,仿佛水到渠成,是很自然的事情。莫名地,我忽然佩服起那第一个想到用瓦片来挡风遮雨的人。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始于何年何月,不过,感谢他为人间留下了这兼容实用与美学的瓦片,几十年,几百年,甚至几千年以后,后人还能悠悠然地从中寻得一丝诗意和古意。